第116章 互结之誓

“......”

思绪一点点沉下深渊。

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整个人都随之跌落进一片黑暗里。

“小暑,小暑呀。”

树影摇晃,是夏日,太阳落到裴观烛的脸上。

裴观烛睁开眼,眼前的世界让他震惊到无以复加。

但他又确确实实的,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旁边的路,叫做“马路”,地上的白条,叫做“斑马线”,供行人穿过,他旁边紧挨着的,人进人出的地方,叫做“商店”,也叫作超市,从那里出来的人穿着短裤,短袖,这也很正常,非常正常,因为现在是夏天,而“他”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等人。

裴观烛的大脑被一瞬冲击而来的信息所吞噬,眼前的一切都不是他见过的,哪怕是在梦中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地方,他坐着,近乎是立刻明白了,这里是夏蒹生活的世界。

“小暑呀!”

“他”抬起头,看向身侧一直喊“他”的老妇人。

那是夏蒹的奶奶。

而这时候的夏蒹,还不足十五,正是少女年岁。

“喊你你都不理我咯!”老太太穿着身轻薄长袖,身上绣着花牡丹,拿着把扇子一下下扇着风,“你就是要这个不啦?哎呦!这里上个超市好麻烦的啦!又要问什么支付宝又要问什么微信,你看看是要这个不啦?”

他抬起头,看向老妇人手中拿着的冰棒包装。

“嗯。”

少女的声音从他唇间蔓出来,裴观烛微微一顿,眼眶发酸,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却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事情,只是他如今只要听到夏蒹的声音,就感觉心里特别特别难过。

“哎呦!还要哭的嘛!不都给你买了嘛!”

她奶奶坐到他身边来,一下下扇着扇子,看着前头的711店门,没一会儿,一个男孩跑到门口对她奶奶招了招手,她奶奶忙站起身,对他道,“等一下子啦!我去给你弟弟结个账喔!你快点吃!不要一会儿化掉!”

“好。”

他应声,撕开了这个名叫冰棒的东西的包装,将冰棒塞进嘴里。

寒凉丝丝,甜味蔓延,令人感到意外的味道。

但他只是稍许片刻,便习惯过来了,也看向超市店门。

根据夏蒹的回忆,是她奶奶带着她和她表弟,去市里的医院给她表弟看病,医院就是看医的地方,而她表弟貌似是身上起了疹子。

而夏蒹从小就留在乡下,靠近山,靠近地的地方,只有上学才会来市里,也就是这种有很高的建筑的地方,夏蒹因为原本家就在市里,但每次回去却只能回去乡下,奶奶给的零花钱分给表弟都不够,看到同学吃冰棒都很羡慕,所以这回来市里,便铁了心要买一根,软磨硬泡了很久,结果她奶奶给她买了,还带她那个表弟也进去了超市,告诉她表弟随便挑,却只给夏蒹买了根冰棒。

裴观烛歪了歪头,将冰棒咬断,一口吃掉,按照记忆丢进垃圾桶里。

他们出来了。

她表弟抱着一堆东西,见着他,还做了个鬼脸。

裴观烛想笑。

但这具身体却让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心底在蔓延着难过的情绪,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所谓玻璃,少女穿着白色短袖,下面是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和他认识的夏蒹一样,但又哪哪都有些不同。

起码,他认识的夏蒹不会将难过像这样明晃晃的带到脸上。

裴观烛对上玻璃里,少女的视线,就像是在和夏蒹对视。

但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一切的难过,阴暗,全都被她好好地藏了起来,但十五岁的夏蒹,演技并不高明。

裴观烛抿起唇,一时都快分不清,心中的情绪究竟是谁的了。

“小暑?走呀!”

奶奶领着抱着满满一大袋子的表弟在前面回头喊道。

从来都是这样。

没有人会理我,没有人会管我。

她们只会先走,留我一个人。

她们只会偏心,没有人爱我。

从来都是这样。

心里的声音不断地蔓延出来。

“您不觉得您做的太过分了吗?”

“什么?”

“您不觉得您做的太过分了吗?”夏日炎炎,他站在原地,原本棕色的眼瞳泛出漆黑的浓,“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为什么要偏心?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假装看不见她在难过,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宠爱另一个孩子,无法专一的爱会造成什么后果。”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让她难过?”

“为什么......你要让她难过?”

他抬手,一点点捂住心口。

被阳光映照的绿树不再摇晃。

四面,开始有风雪呼啸声响起。

裴观烛心尖蓦的一抖,回过头,四面一片花白,雪花随风簌簌而落,好似被撕碎的纸片,他被迷住了眼,却依旧背着身后的人往前走。

是啊。

为什么,要让她难过呢?

为什么要让她难过?

“唔!咳!”

浓苦的汤药呛出口腔,裴观烛猛地坐起身,转过头看向身侧正坐着的人。

对上一个幼童和尚的脸。

小和尚端着碗汤药,褐色汤药淅淅沥沥洒下来,见他醒来,震惊的瞪大了眼,正要抬起脖子嚷嚷,便听拐角传出人声。

裴观烛猛地转过身,“夏——!”

声音戛然而止。

身穿皂衣外套紫色袈裟的男人自门边绕进来。

“裴檀越,多年不见,”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却好似室内都随着他的笑气氛变得温和起来,男人墨青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声若琉璃玉质,“你已从无心之人,化作有心之人了。”

*

裴观烛根本不知道,他这一昏,直接昏了半个多月。

而娴昌在听闻裴观烛失踪,当日便马不停蹄的随同裴玉成自金陵赶回了京师。

“你当我不知道!”云山间内,早已乱做一通,裴云锦跪在院中,背负荆条,浑身发颤,他面上身上早已没一块好肉,娴昌一身宫装,在他面前大步过来又大步过去,她眼眶猩红,好似即将疯癫,忽然上前扯住裴云锦的肩膀来回摇晃,“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些肮脏下作的手段!跟你母亲那个贱婢子一个德行!都是一个德行!”

“娘娘!”一旁有宫人急忙阻拦上来,“不能再打了,再打昏怕是醒不过来了!”

“你给我让开!”

娴昌紧紧抓着裴云锦的肩膀,眼中恨意,近乎想要吞食其皮肤血肉,“在哪?!到底在哪?!我的镜奴!到底在哪儿?!”

“在......”裴云锦抬起眼,忽然就笑了起来,“下......地狱了吧,娘......娘娘。”

“你——!”娴昌眼眶猩红,高高抬起手,正要一巴掌下去,裴云锦便被从后踹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