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时间的绣帷 A TAPESTRY OF TIME CHAPTER 83

尼泊尔

伊麻孺僧院

凯特觉得远处的嗡嗡声——在搜索他们的“蜜蜂”的声音——越来越响了,但她对这声音不理不睬。大卫也没说什么。

他们一起坐在俯瞰山谷的壁龛里,凯特一直在读日记,当中只停下来提前吃了顿午餐,顺便给大卫服抗生素。

1917年8月10日

我浏览着当铺里的玻璃柜台,而店主在看着我,眼神仿佛一只蹲在树上的猛禽。柜台里满是戒指,闪耀光彩,美丽动人。我本以为这里大概会有三四个戒指供我挑选,那挑起来会很简单。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年轻人在选购一个订婚戒指,没什么比这更能温暖我的心灵了。尤其是在如今这种黑暗年代。”店主站到了我对面的柜台后方,露出一个骄傲而感伤的笑容。我压根儿都没听到他从房间那头走来的脚步声。他一定是像个夜里的飞贼一样悄悄移动过来的。

“是的,我……我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我继续掠过柜台,期待有什么能让我眼前一亮的东西。

“店里有很多戒指,因为直布罗陀这里现在有很多寡妇。联合王国已经打了快四年的仗了。那些可怜的女人,战争让她们失去了丈夫,没有生活来源。她们为了买得起面包,卖掉了她们的戒指。肚里的面包比指上的宝石或是心中的回忆更珍贵啊。我们用打折价买下戒指。”他把手伸进玻璃柜台里,抽出一个铺着天鹅绒的展示架,上面是最大的一批戒指。他把架子放在玻璃柜台顶上离我只有几英寸的地方,手掌在戒指上铺开,仿佛他准备要表演魔术戏法。“但是她们的不幸可以成为你的幸运,我的朋友。看看这价钱,你会吃惊的。”

我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我看看那些戒指,又看看那个人,他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容,朝戒指比画着,“没事的,你可以摸摸看——”

我好像梦游般不知不觉地走出店门,回到了直布罗陀的大街上。我快步行走,用我那一条半还有用的腿所能达到的速度。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离开了中心商业区,朝着直布罗陀巨岩走去。一路上,我横穿过直布罗陀,走出了西区,这城市里面对着直布罗陀湾的现代化新区。我走进巨岩东面的老村镇,那儿连着卡他林港,面朝地中海。

我又走了一会儿,边走边想,我的腿疼得要命。我没带药,我没想到会走这么久。我带上的只有500美元,从我现在存起来的接近11000美元中分出来的。

我在该花多少钱买戒指的问题上纠结了很久。我考虑过花更多的钱,最多可能1000美元,但是有两个因素让我相信不该那样。第一是我需要资金开始新生活,11000美元大概也还不够,但是我会找到办法的。我肯定不会接受伊麻里的工作,那么手头这些就是我的全部启动资金了。第二个原因更重要,我不认为海伦娜会想要那么贵的戒指。她会高兴地笑着接受华丽的戒指,但她其实并不想要。她生长的世界里,精致的首饰、丝绸的衣服、高大的豪宅都跟一杯水一样平常。我相信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她渴望的是真实的东西,真实的人。我们总是在寻找我们孩提时代被剥夺的东西,被过度保护的孩子们会鲁莽冲动,吃不饱饭的孩子们会雄心勃勃。而有些孩子,像海伦娜这样,生来就是特权阶级,从不缺少任何东西,被脱离现实世界生活的人们包围。那些人每天夜里喝着白兰地,八卦着这一家的儿子们,那一家的女儿们……有时候这些孩子会单纯地只想看看现实世界,生活在其中,改变自我,建立真真切切的人际关系,让他们的生活有意义。

我前方是直布罗陀巨岩下的街道尽头。我需要找一个地方坐会儿,让我的腿休息一下。我停下来,环顾四周。在白色巨岩的阴影里的街道右边,耸立着一间小天主教堂。教堂的拱形木门开着,一个中年牧师从里面走了出来,踏入直布罗陀的酷热阳光中。他一言不发,只朝幽暗的教堂入口伸出一只手。我登上台阶,走进了这间小教堂。

光线从彩色玻璃的窗户里洒落进来。这是间美丽的教堂,有黑色的木梁,墙上到处都是美妙得惊人的壁画。

“欢迎来到痛苦圣母教堂,我的孩子,”神父边关上沉重的木门边说道,“你是来做忏悔的吗?”

我本想转身离开,但教堂的美吸引住了我,让我反而朝着更深处走去。

“唔,不,神父。”我心不在焉地说。

“你在寻找什么?”他跟在我后面,双手互握在身前,状如马镫。

“寻找?没什么,要说的话,我之前在市场想买个戒指,然后……”

“你来这里真是太聪明了。我们如今身处艰难时代,我们的教区多年来都很富裕。我们从离开人世的教区居民们那里获得了很多遗赠:农场,艺术品,首饰。最近几年收到了很多戒指。”他领着我走出会堂,走进一间狭小的屋子,里面放着一张桌子,还有许多皮革封面的大书,堆满了从地板上直到天花板下的书架,“教会保存着这些东西,有机会的话就卖掉,用卖得的钱财资助那些活着的人。”

我点点头,不太清楚自己该说什么,“我在找……找点特别的东西。”

神父皱起眉头,在桌边坐下,“我恐怕我们的收藏都是你在别处找不到的。”

“我想要的不是收藏……是……有故事的戒指。”

“每个戒指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我的孩子。”

“那么……要有个快乐结局的。”

坐在椅子里的神父往后一靠,“如今这个黑暗时代,要有个快乐结局很难啊。不过……我也许知道这么一个,跟我讲讲那位会收到戒指的幸运女孩吧。”

“她救了我的性命。”回答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尴尬,我只能从这话说起。

“你在这场战争中受了伤。”

“是的。”我一瘸一拐的姿势很难看不出来,“但,不止于此,她改变了我。”这样简单的概括她为我所做的一切简直是可耻的,对不起这个让我对生活重燃希望的女人。但神父仅仅点点头。

“有一对可爱的夫妻几年前退休,来到这里定居。妻子曾在南非做援助工作者。你去过南非吗?”

“没有。”

“不奇怪。近年以前谁都不会对那里感兴趣。开始的时候,大约1650年前后,那儿只有通往东方的贸易航线上的一个提供酒水的小镇。荷兰东印度公司建立了开普敦,作为好望角航线的中转站。它是由奴隶们建成的,来自印度尼西亚、马达加斯加和印度的奴隶们。南非之后一直都是如此,一个海上贸易中转站,一直到19世纪他们发现金矿和钻石前。然后那个地方就变成了人间地狱。荷兰人几个世纪来在边境冲突中屠杀了许多非洲当地人,但这时开始,英国人去了那里,带去了现代战争。只有欧洲国家才能打的那种战争,不过我觉得你知道这个的。大规模的死伤、饥荒、疫病,还有集中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