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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长列蓝色的熔融火焰在极其强烈的日光下闪耀着光芒,只可能是大气层中的太空船。索尔上下跳跃,多天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如释重负。他大声喊着,跳跃着,直到瑞秋忧虑得大喊大哭起来,索尔才停止了动作,把她高高举起,虽然他知道,她的目光还无法集中,但依然希望她能看见那艘正在降落的美丽飞船,它正在遥远的山脉之上划着弧线,朝高地沙漠降落。

“他说到做到了!”索尔大喊,“他来了!飞船会……”

三声巨响几乎同时在山谷响起:头两声是飞船减速时它的“脚印”超过它自身从而形成的声波激突。第三声是它坠毁的声音。

索尔眼睁睁看着那长长的熔融尾迹明亮的针尖般的顶点突然变得如太阳般耀眼,扩张成一片火焰和沸腾气体构成的云彩,然后上万块燃烧的碎片朝遥远的沙漠翻滚而去。他眨眨眼,想要消除视网膜上的视觉留影,瑞秋仍在啼哭。

“我的天,”索尔低声说着,“我的天。”毫无疑问,飞船已经完全毁灭了。碎片拖曳着黑烟和火焰,朝沙漠、群山,还有远处的草之海飘落,次级爆炸撕裂了空气,即使远在三十公里之外,依然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我的天哪!”

索尔坐在温暖的沙子上。他筋疲力尽,已无力哭泣,内心空虚,已无心做点别的,只是摇着他的孩子,直到她停止哭泣。

十分钟过后,又有两条熔融尾迹燃烧在天空中,索尔朝天上看去,它们位于天顶,正往南飞行。其中一艘爆炸了,但距离太遥远,声音无法传到这里;另一艘在南面笼头山脉远方的悬崖之下不见了踪影。

“也许那不是领事,”索尔低声说着,“有可能是驱逐者的侵略飞船。也许领事的飞船仍会来接我们。”

但是直到下午快要过去,飞船还没有来。等到海伯利安小小太阳的光芒照在悬崖壁上,它的影子映到了站在狮身人面像最高一级台阶的索尔面前时,飞船还是没有来。直到整个山谷都陷入了影子,它还是没有来。

从这一秒算起,还不到三十分钟,就是瑞秋的生辰了。索尔检查了她的尿布,发现没湿,于是喂了她最后一包奶。她吃食的时候,大大的深色眼睛仰视着他,似乎在寻找他的脸庞。索尔记起了他第一次抱她的几分钟,那时萨莱正在温暖的毛毯下休息;这个孩子的双眼带着同样的对这个新世界的好奇、疑问和惊喜,深深地印入了他的心房。

黄昏之风吹拂着山谷上的云朵,它们飞快地飘移着。西南方先是传来隆隆的声音,像是遥远的雷声,然后这声音伴随着有节奏的扰人炮声传来,极可能是南方五百多公里开外的核弹或是等离子爆炸。索尔搜寻着逐渐降低的云层上的天空,偶尔能瞥见炽热的流星尾迹在头顶上划出一道道弧线——可能是弹道飞弹或登陆飞船。不管是什么,它都已经为海伯利安而捐躯了。

索尔不去管这个。瑞秋喝完了奶,他柔声对她唱歌。他本已走到山谷的入口,但是现在他又慢慢地走回狮身人面像。墓群正闪着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电子激起的氖气射出刺眼的光芒,泛着层层光波。上方,西沉的太阳发射出最后几束光芒,将低云染成了一片淡彩火焰的云幂。

距离瑞秋的最后一次生日庆典只剩下三分钟不到了。索尔知道,即便领事的飞船现在抵达,他也来不及登船,更来不及将孩子送入冰冻沉眠。

他也不想这么做。

索尔慢慢地爬上通往狮身人面像的阶梯,心中料想着二十六标准年以前,瑞秋也同样走过这条路,从没想到在那黑暗的墓穴中等待着她的,竟是这样的命运。

他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稍作停歇,深吸一口气。现在已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太阳射来的光线,它充满了天空,似乎要引燃狮身人面像的双翼和上部物体。坟墓自身似乎在散发着它储积的光能,就像希伯伦沙漠中的岩石,多年以前索尔曾经在那儿的荒漠中漫步,寻找启示,却只找到了忧愁。空气也微微地闪着光,风声渐起,将砂粒吹过山谷地面,复又温和下来。

索尔在顶级石阶上单膝跪下,脱下瑞秋身上裹着的毛毯,直到孩子只穿着柔软的棉布婴儿服。襁褓。

瑞秋在他的手中扭动着身子。她的脸颊发紫,十分光滑,那一双小手红红的,用力握拳,又放开。索尔的记忆中,当医生把那个婴孩递给索尔的时候,她就完全是这样的,他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注视着他新生女儿,然后把她抱上萨莱的腹部,让做母亲的也能好好看看。

“啊,上帝呀。”索尔吸了口气,又垂下另一条腿,现在是真正地跪下了。

整个山谷都摇撼起来,仿佛是地震的颤动。索尔能够模模糊糊地听到南部遥远之地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爆炸声。但是现在,更让人忧心的是从狮身人面像中射出的骇人光线。索尔身后的影子远远地拖在阶梯之上,延伸过整个山谷地面,足有五十米长,随着坟墓的搏动和光芒的振颤,也在不住跳跃。索尔眼角的余光瞥见其余的坟墓也亮起辉煌的光芒——如同巨大而结构复杂的原子反应堆熔毁前的最后几秒钟。

狮身人面像的入口律动着蓝光,然后变成紫罗兰色,最后变成惨白。狮身人面像之后,光阴冢山谷上方的高原壁墙之上,一棵令人难以置信的巨树闪着微光出现了,那巨大的树干和尖利的钢铁树枝刺穿发光的云层,直通其上。索尔飞快地瞥了一眼,望见那些三米长的荆棘和上面挂着的可怖果实,然后他又看回狮身人面像的入口。

不知何处,风声怒号,雷声隆隆。某个地方,朱红色的尘雾像干燥的血幕飘扬起来,映照在墓群可怕的白光之下。不知什么地方,众人大声呼号,齐声尖叫。

索尔不去理会这一切。他的双眼只顾看着他女儿的脸,还有她身后远处,现在,有个影子塞满了墓群闪光的入口。

伯劳出现了。这怪物不得不低下头,它那三米高的身躯和铁刃才堪堪扫过门顶。它走上狮身人面像的顶层走廊,朝前行进,这半生物半雕塑的东西,每跨一步,都伴随着梦魇中那可怖的沉着。

渐逝的天光在怪物的甲胄上泛起波纹,如瀑布一般淌下弧形的胸甲,流向钢铁荆棘,在每一个关节上冒出的指刃和柳叶刀上闪耀。索尔把瑞秋抱在胸前,直直地望进那个被看作是伯劳眼睛的千面红色熔炉。日落淡入了索尔不断重现的梦中那血红的光芒。

伯劳的头微微转了转,毫无摩擦地转了个圆圈,向右旋转九十度,向左旋转九十度,好像这怪物在环视他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