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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是可能的,对不对?”悦石坚持。

“啊……对,首席执行官大人。但是如果——”

“就这么办。”悦石说。她刚站起身,桌上的其他人赶忙站了起来。“费尔德斯坦议员,请到我的房间来,我会和你们几个颇具影响的议员商量一下。李,阿兰,卢瑟斯暴动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马上通知我。作战理事会四小时后在这里重新集会。日安,女士们、先生们。”

我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脑中回荡着各式各样的情景。我离开了特提斯河,这里运河更少,步行大道更宽了,一大群人拥在大街上。我让通信志领我到别的终端去,但每次都有一群人围在那里。几分钟后,我终于意识到这些人不仅仅是复兴之矢上想要出去的居民,也是来自环网各地的观光客,推推搡搡地想要进来。我琢磨着,悦石的疏散特遣部队的人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成千上百万的好奇之人传送过来,想要目睹战争的爆发。

我不明白我是如何梦到悦石在战略决议中心里的对话的,但我确信无疑,这些对话是真实的。我开始回想,并且记起了过去的那个长夜里我的梦境的细枝末节——那不仅仅是海伯利安的梦境,而且还有首席执行官的世界之行,以及高层会议的详细情形。

我是谁?

赛伯人是生物性遥控装置,是附加体,属于人工智能……或者,在这里属于人工智能重建人格……它们安全地隐藏在内核的某处。重要的是,内核完全知道在政府大楼、在人类领导层的许许多多大厅里发生的一切。人类已经厌倦与本领高强的人工智能监控共享生活,就像旧地美国南北战争前,南方的家庭厌倦在他们的人类奴隶面前说话一样。但厌倦归厌倦,对此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最低级的渣滓蜂巢的贫困阶级之上的任何人,都带着生物监控的通信志,许多人带有植入物,这些东西收听着数据网之乐,由数据网的元素监控,处处依赖数据网的功能。人类接受了隐私的短缺。希望星的一名艺术家曾经跟我说过:“开着住宅监控,在它们面前做爱或者吵架,就像是在小猫小狗面前脱衣服……你一开始会犹豫一下,不过很快就会把它忘掉。”

我是不是接入了某个后台信道,只有内核知道的信道呢?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以证实一下:把我的赛伯体扔在这儿,我自己独自沿着万方网的高速路去内核,就像布劳恩和我那脱离肉体的副本那样,那是上一次我共享他们的感觉。

不。

这一想法让我眩晕,几乎害我不舒服。我找到一条长凳,坐了会儿,把头埋在两膝间,慢慢深呼吸。人群在一旁走过。有谁在什么地方在用手提式扩音器向他们演讲。

我感到饥肠辘辘,已经至少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我的赛伯体,哦不,我的身体极度虚弱,饿得发慌。我站起身,挤到一条小巷里,小贩们在那儿吆喝着,声音盖过了喧嚣,他们在一个独轮回旋手推车边兜售着他们的商品。

我来到一辆手推车前(那里的队伍很短),向一个女人要了份涂着蜂蜜的煎饼、一杯香郁的布雷西亚咖啡、一袋带沙拉的皮塔面包,然后用寰宇卡轻轻一碰,付了账,爬上一条阶梯,来到一栋被遗弃的建筑中,坐在露台上,开始品尝。味道真是棒极了。我啜饮着咖啡,琢磨着要不要回去再买块煎饼,这时,我注意到下面广场上的人群停止了无头无脑的涌动,聚集在一小撮人周围,那一撮人站在中央的宽阔喷泉的边缘。他们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淌过人潮的头顶,流到了我这儿:

“……报应天使已经被释放在我们中间,预言成真了,千禧年来临了……天神化身将会开始献祭……末日赎罪教会已经预言到,他们知道,救赎必须完成,这是我们一直知晓的……但这种折中办法太晚了……互相残杀的斗争太晚了……人类末日临头,苦难开始了,我主的千禧年即将来临。”

我意识到,穿着红衣的男人是伯劳教会的神父,而人群正在回应——起初是零星的表示同意的叫声,偶尔的几声“对,对”以及“阿门”,然后是异口同声的喊叫,高举的拳头在人群头顶涌动,还有无法抑制的狂热尖叫。退一步说,这是极不相称的。这一世纪的环网,有着公元前旧地罗马许多的宗教意味:一种容忍政策,容忍着多姿多彩的宗教——像禅灵教一样,大多数都交织融合,在本质上被改变,但并不是说宗教信仰被改变了。而是通常的观点是,一种对宗教冲动的温和的犬儒主义,以及一种漠不关心。

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个广场上。

我思考着,最近几个世纪是如何摆脱暴动的:要发起一场暴动,必须要有公共集会,而在我们这一时代,公共会议包括了通过全局或者其他数据网频道的个人谈心;人们远隔千里,甚至远隔光年,仅仅是由通信电缆和超光线路连接,在这种情形下,很难创造暴徒的激情。

我正在想入非非,突然被震慑住了:人群的怒吼兀然平寂,一千张脸孔朝我转来。

“……那里是他们中的一个!”伯劳教会的圣人喊道,随着他指向我,身上的红袍闪耀着光芒,“一个霸主密封派系之人……一个诡计多端的罪人,把救赎在今日带到我们头上……就是他,以及像他这样的人,想叫伯劳化身让你们赎他的罪,而他自己和其他人,却藏在秘密世界的安全之地,那是霸主头头们留下来为这一天准备的安全之地!”

我放下咖啡杯,咽下最后一口煎饼,盯着他们。那个男人说的话真是莫名其妙。但他怎么知道我来自鲸心?他怎么知道我和悦石接触过?我再次看过去,手挡在眼前遮着耀眼的阳光,试图不去看那些仰起朝我看来的脸孔,以及那些挥舞的拳头。我注视着那个穿着红袍的人的脸……

我的天,那是斯宾塞·雷诺兹,那个行为艺术家,上次在树梢曾试图主宰宴会谈话的那个人。雷诺兹剃光了他的头发,帽子下的卷发不见了,仅剩脑后一根伯劳教会的辫子,虽然那张脸现在被做作的愤怒和忠诚信徒的狂热信仰所扭曲,但它仍旧黝黑,仍旧俊美。

“抓住他!”伯劳教会的煽动者雷诺兹喊道,手仍然指着我的方向。“抓住他,让他赎罪,为我们家园的毁灭,为我们家庭的破裂,为我们世界的末日,赎罪!”

我朝身后瞥了一眼,心里琢磨着,这华而不实的装腔作势之人肯定不是在说我。

但他的确是在说我。有足够多的人变成了暴徒,在这大喊大叫的煽动政治家身边的一波人朝我的方向涌来,拳头挥舞,唾沫横飞,那人潮将其他人推离了中心,然后我下面的这群边缘人群也朝我的方向涌来,以免被后面的人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