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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会有其他人,”伊妮娅平静地说,“劳尔,他们不论是要抓住我,或是杀死我,都是正确的。”

梦中发生的事一如现实。我把茶杯放在前厅的岩石喷泉上,定睛凝视着她。“你是说,你……和我……应该被他们抓住,应该被杀死……就像待宰的畜生一样,他们有这个权力?”

“当然不是,”女孩说,她双臂抱在胸前,热腾腾的蒸汽从热茶中冒出,飘进寒冷的夜风中,“我是说,站在圣神的角度看,他们这么做,用特别的手段,想要逮住我,阻止我的行动,这一切都是正确的。”

我摇摇头。“孩子,我还从没听你说过这么颠覆性的话!你是说,他们应该派舰队来抓你?事实上,迄今为止我听你说过的最颠覆性的异端邪说是——爱是宇宙的基本力,就像引力和电磁力一样。可那是……”

“鬼扯?”伊妮娅接过我的话。

“故弄玄虚。”我说。

伊妮娅笑了,她用手指梳理着短发。“劳尔,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并非我说的话,而是我的所作所为。通过所做的……通过接触……所传授出的东西。”

我盯着她。她的叔叔马丁·塞利纳斯曾在《诗篇》中编造出“传道者”的传说,我几乎忘了这档子事。两个多世纪前,诗人老头在这部令人困惑的长诗中做出了预言,认为伊妮娅将会成为弥赛亚……当然,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到目前为止,我在这个女孩身上,还没看出什么弥赛亚的特质,除非以下这些事也算数——她穿过光阴冢的狮身人面像,来到了我们所在的未来,而圣神着了魔一般,想要抓她或是杀死她……还有我……因为在前往旧地的艰难旅程中,我是她的守护者。

“我还没听你传授过什么异端,或是什么危险的知识,”我又说道,语气中几乎带着愠怒,“我也没见过你做出什么事,对圣神造成威胁。”我伸出手,指指黑夜、沙漠以及远处塔列森团队灯火通明的建筑。这个超级吗啡造成的梦,更像是记忆,而非梦境,而我正注视着自己做出那个手势,就仿佛正在明亮小屋外的黑暗中观察这一切。

伊妮娅摇摇头,喝了口茶。“劳尔,你没看到,但那些势力看到了。他们早已把我当成一种病毒。他们是对的……病毒,这正是我将对教会做的事,就像是旧地上古老的艾滋病病毒,或是陨落后席卷偏地的红死病病毒……这个病毒将入侵机体的每一个细胞,它会重塑细胞中的DNA……或是至少感染细胞,让生命体崩溃,衰竭……死亡。”

在梦中,我就像夜幕下的一头老鹰,在伊妮娅的帆布岩石小屋上空飞扑,在旧地的陌生星空下高高盘旋,望着我俩——这个女孩和那个男人——坐在前厅的煤油灯下,就像是失落世界中的两个迷途的鬼魂。我们的确就是两个迷途的鬼魂。

接下来两天里,我时昏时醒,痛苦和意识时有时无,让我像是一条松脱束缚的小船,漂浮在大海上,一忽儿经历狂风暴雨,一忽儿经历明媚的阳光。蓝衣女子用玻璃杯给我喂了很多水,我不时步履蹒跚地走到厕所间,尿在一个滤器上,想要找到引起间歇剧痛的石子。没有石子,每一次我都摇摇晃晃走回床边,等着疼痛再一次启动。它真是效率十足,从未出过任何故障。即使在那时,我也能察觉出这一切完全不是英雄式冒险该有的东西。

医生给我看完病就离开了,她要继续顺河而下去掠行艇坠落的地方,临走前,她警告我不许惹麻烦,留下的圣神护卫和那名本地神父都有通信器,如果我犯事,他们就会向基地报告。莫莉娜医生明确告诉我,圣神舰队现在正在进行演习,如果我逼指挥官抽出一辆掠行艇,就为了把人抓到大牢里,指挥官将会很生气,事情会很严重。与此同时,她还叫我多喝水,有尿意的话尽量尿。如果最后还排不出石子,她会把我送到基地的监狱医院,用声波把它击碎。她给蓝衣女子留了四份注射用的超级吗啡,最后不辞而别。留下的那名护卫是个中年卢瑟斯人,体重是我的两倍,枪套中插着一把钢矛枪,皮带上挂着根神经刺棍,他眯着眼窥进来,瞪了我一眼,接着回到外头,继续在前门边站岗。

现在,我打算不再把这家人的女主人称为“蓝衣女子”。在忍受剧痛的头几个小时里,她在我眼里就是这副样子——当然,我也把她看成是救命恩人——在我到她家后的第二天下午,我得知她的名字叫德姆·瑞亚,她的初婚伴侣是另一个女人德姆·洛亚,后来那个年轻男子加入,与她们组成了三人婚姻,他名叫阿棱·米凯·德姆·阿棱,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名叫瑟斯·安珀尔,是阿棱先前三人婚姻体系诞下的女儿,那个苍白的光头小男孩名叫宾·瑞亚·德姆·洛亚·阿棱,看上去八岁左右的样子,是现在这个家庭的孩子,不过,我不知道哪个女人是他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我所知道的是,他得了癌症,快要死了。

“我们村的老医生……上个月去世了,还没人取代他的位置……去年冬天,他把宾送到我们族位于吉罗唐巴的医院,但他们只能给他施行放化疗,让他们尽量抱乐观态度。”那天下午,德姆·瑞亚坐在我床边,跟我述说着,德姆·洛亚则坐在旁边的一把直背座椅上。先前她们问了我一些问题,为了转移话题,我便向她们问及小男孩的事。在她们身后,阳光洒落在屋内的砖墙上,像血液般鲜红一片,但两个女人身上那精致的袍子依旧蓝得耀眼。蕾丝窗帘将光和影剪切成复杂的负空间形态。疼痛不断袭击着我,但我还是能得到片刻的喘息时间,我们就趁这个空隙谈着话。当时,我的背上剧痛无比,就像是有人用一根巨棍狠狠地砸着我,但是这点疼痛和石子移动时引起的剧烈痛楚比起来,实在是平淡无奇。医生说过,如果出现那样的疼痛,就是一个好迹象——石子移动时造成的疼痛是最厉害的。那剧痛感觉上的确聚焦在下腹部,但医生也说过,排出石子的时间没有个定数,或许会花上几个月,当然前期是石子够小,能够自然排出,她说,许多肾结石患者都不是这样自然排出的,那些石子要么是被音波震成粉末,要么是通过手术取出。我将意识拉回来,重新回到小男孩的健康状况这个话题上。

“放化疗。”我重复着,略带厌恶地吐出这几个字,就好像德姆·瑞亚说医生为小男孩开了个魔鬼般的处方:水蛭和几剂水银。在霸主时期,医生们知道如何治疗癌症,但陨落之后,大多数基因剪裁的知识和技术都失传了。而没有失传的东西,因为代价太昂贵,在世界网永远崩溃后,无法再和世人共享。圣神商团可以在星际间运载货物和商品,但这一过程非常缓慢,代价太高,有很大的局限。药物重新回到了好几个世纪前的水平。我的母亲就是死于癌症,她在位于沼泽地中的圣神医院接受诊断后,拒绝了放化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