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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妮娅女士,”席矻矻说道,她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意思是不是‘无’?”

伊妮娅曾跟我说过,“无”是禅宗的一个简练优雅的概念,翻译过来就是说——“这问题毫无意义。”

我的小朋友微微一笑。这是个露天的空间,她正坐在离门口最远的地方,恒山之上,星辰明亮可见。但先知还没有升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她轻声道。屋内静悄悄的,她的声音非常清晰。“同时也是指,这个僧侣就像是门钉一样死透了。他没去任何地方,更重要的是,他无处可去。他的生命同样无处可去,但那生命将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下去。人们因为僧侣的死而伤心,但生命并没由此减少。宇宙生命的天平上,没有任何东西被移去。消失的宇宙,是那僧侣意识和内心中的宇宙。雪峰尝谓玄沙:‘性真曾问我,僧死何处去;我云,便如冰化水。’玄沙云:‘妙极,但我不会如此答。’雪峰问:‘你如何答?’玄沙答:‘便如水归水。’”

片刻沉默之后,前排有人说道:“请告诉我们什么是缔结的虚空。”

“很久很久以前,”如往常一样,伊妮娅用这句话开启了长篇大论,“缔之虚便出现了。它超越了时间。从某种真切的意义上讲,缔之虚是时间的遗孤……空间的遗孤。

“但缔之虚没有时间的特点,没有空间的特点,当然也没有上帝的特点,缔结的虚空不是上帝。事实上,缔之虚的进化,虽然发生在时空标出宇宙界限的许久之后,但它不受时间束缚,不受空间拘管,从大爆炸的起点至小呜咽的终点,缔结的虚空可以跨越时空连续体随意前后走动,就像是渗进裂缝中的液体。”

伊妮娅顿了顿,抬起双手,按向太阳穴,自她儿时起我就很熟悉她这动作了。但今晚,她一点也不像孩子。那双眼睛充满了倦意,也盈满了生机。眼角旁已经出现因疲惫或忧虑而导致的皱纹。我爱那双眼睛。

“缔结的虚空是个有意识的生命,”她坚定地说道,“它来自有意识的生命——我们这里的许多人,同样是由有意识的生命创造而来。

“缔结的虚空由量子物质结成,交织在普朗克空间和普朗克时间中,围裹着时空,就像是被套包裹着棉胎。缔结的虚空不神秘,也不玄奥,它产自宇宙的物理定律,并对其产生回应,但它是进化中的宇宙的产物。虚空的根基建立在思维和感情中,它是这个宇宙本身的意念。而不仅仅只是人类的思维和感情,它混合了数亿年来成千上万灵性生命的思想。虚空是这个不断进化的宇宙中唯一的一个不变之物——各种族分隔数百万年、数百万光年,进化、成长、盛开、凋谢、死亡,而虚空是它们唯一的一个共同点。进入缔结的虚空,只有一把钥匙……”

伊妮娅又顿了顿。她的朋友瑞秋正盘腿坐在她身旁,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现在,我第一次注意到,瑞秋真是美极了,而我过去几个月来一直在傻傻地嫉妒她。她有着一头黄褐色的卷曲短发,两颊泛着红晕,大大的绿色双眸中点缀着褐色小点。她的年纪和伊妮娅差不多大,二十岁出头,由于几个月来一直在天山那金黄的太阳下劳作于高台之上,所以皮肤也被晒成了金褐色。

伊妮娅碰了碰瑞秋的肩膀。

“我身旁的这位朋友,她父亲曾发现这个宇宙的一个有趣真相,当时她还是个婴孩,”伊妮娅说,“她父亲,是个名叫索尔的学者,数十年来一直纠结于上帝和人之间的历史关系。突然有一天,当索尔处于一个最极端的境况下,即将要第二次失去自己的女儿时,他顿悟了——他凭直觉完全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数百万年来我们悠久沉思、唯有少数几个人才能知晓的真理……索尔领悟到,在这个宇宙中,爱是一种真实、均等的力……像电磁力和弱核力一样真实存在。像重力一样真实存在,而且由同样的一些定律所支配。比如说,平方反比定律适用于万有引力,也同样适用于爱。

“索尔意识到,爱是缔之虚的约束力,是这件衣氅的丝线和布料。在顿悟的刹那之间,索尔意识到人类不是这件灿烂织锦的唯一裁缝。虽然索尔看到了缔之虚和爱之力,但他却无法进入这一介质。人类刚刚从灵长类远亲那儿进化过来,还没有获得足够的悟性,来清楚地看到虚空的本质,或者是进入其中。

“我之所以说‘清楚地看到’,是因为所有敞开心灵的人,都曾经瞥见过虚空之地,虽然情况很少见,但如果真发生,那一瞥将非常强大。禅宗不是一种普通的宗教,它是特别的信仰,同样,缔结的虚空不是一种简单的思维方式,它是特别的思维方式。虚空就像驻波,它能和人类意识及人格的波阵面进行互动。当我们喜极而泣、与爱人离别、达到高潮时的欢愉、站在心爱之人的墓前,或是望着自己的孩子第一次睁开双眼,每当这种时刻,缔结的虚空就会被我们触碰到。”

说这些的时候,伊妮娅正望着我,我突然感到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缔结的虚空一直就在我们的神志和知觉周围,”她继续道,“虽然看不见,但近在咫尺,就像是夜晚睡在身旁的爱人的气息。它真实地存在于我们的宇宙中,但却无法触及,正因如此,我们人类才虚构出了神话和宗教,固执且盲目地相信超感知的神力,心灵感应和预言,恶魔和半神,重生和转世,鬼魂和救世主,还有无数种无法自圆自说的鬼话。”

听到这话,数百名僧侣、工人、智者、政客和圣人发生了轻微的骚动。风吹了起来,按设计初衷,平台轻轻摇晃着。洛京南部的什么地方响起隆隆的雷声。

“公元六世纪,菩提达摩曾说过‘禅宗四偈’,这四句话几乎是完美的路标,可以指引人们发现缔之虚,至少是发现它平静脱俗的外貌。”伊妮娅继续道,“第一,不立文字。文字是人类个体的光和声,照亮黑夜的热闪电。缔结的虚空潜藏在万物最隐秘、最寂静的地方……孩童栖息之地。

“第二,教外别传。画家的画笔动起,别的画家就能认出他。音乐家的音乐响起,别的音乐家就能从数万人中把他分辨出。诗人说几句话,尤其是当他把诗的普通含义和形式抛弃,别的诗人就能认出他。著拉曾写过这样一短话——

两两飞来,

两两飞去——

蝴蝶。

“——在文字和影像烧尽、仍旧散着热意的坩埚中,留下了深邃之物的金子,R.H.布利斯和弗雷德里克·弗兰克曾将其称为‘燃烧一切的生命黑焰’……并‘用慈悲心肠去看,而不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