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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激发了我内心的什么东西,不是兴奋。

我和伊妮娅对那里的客人说了声失陪,便一起沿着螺旋楼梯跑到了飞船顶部的卧房。到了那儿,我们匆匆脱掉衣服。我看了伊妮娅一眼,她赤身站在领事那张古老的睡床旁(我记得那床也非常舒服)。我刚想和她说说,在树舰靠岸前,是不是好好利用一下时间,但伊妮娅只是朝我摆了摆手指,便把那滴银色的原生质举到头顶,丢到了头发上。

银色生物吞没了伊妮娅,我注视着这一切,那景象真令人惊慌。它沿着她那金褐色的头发往下流,就像是液体金属一般,盖住了她的眼睛、嘴巴、下巴,接着如反光的熔岩一般,沿着她的脖子流下,覆盖了她的肩膀、乳房、肚子、髋骨、耻骨、大腿、膝盖……最后,她抬起一条腿,接着是另一条腿,于是,她被完全吞没了。

“没事吧?”我问道,声音非常轻。我的那滴银色原生质还在手中搏动,急切地想要把我吞下。

伊妮娅——或者说,原是伊妮娅,现在变成一尊铬银雕像的东西——朝我竖了竖拇指,又指了指喉咙。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同霸主时代的拟肤束装一样,从现在开始,通信将由默读拾音器进行。

我双手举起不断搏动的原生质,屏住呼吸,闭上双眼,将它丢在了头顶。

这一切只花了不到五秒钟的工夫。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呼吸了,那滑溜溜的物体覆盖住了我的口鼻,但紧接着,我便吸上了一口气,新鲜凉爽的氧气。

听得到吗,劳尔?比起旧装束上的耳塞拾音器,这套装束让她现在的声音听起来清晰得多。

我点点头,然后默念道:听得到,好怪的感觉。

准备好了吗,伊妮娅女士,安迪密恩先生?片刻之后,我才意识到说话的是另一名适应太空的驱逐者,是崔芬耶·尼卡加特,他正在束装的线路那头问话。我先前听到过他的声音,但当时已经通过语音合成器翻译。现在,在这条直接的线路上,他的声音甚至比仙·奎恩塔纳·卡安鸟鸣般的声音还要清澈悦耳。

准备好了,伊妮娅应道。于是我们走下螺旋楼梯,穿过人群,来到了外面的瞭望台上。

祝你们好运,伊妮娅女士,安迪密恩先生。说话的是贝提克,他正通过飞船的通信线路和我们讲话。当我们来到瞭望台的栏杆旁,站到克洛尔和尼卡加特的身边时,机器人碰了碰我俩的银色肩膀。

罗莫也在等我们,他那银色的拟肤束装显出他手臂、大腿和平坦腹部的每一块肌肉。有那么一小会儿,我感到非常尴尬,真希望自己在这层微薄的银色流体衣装下还穿着什么东西,或者自己以前能努力锻炼,把体型练棒。伊妮娅看上去美极了,那美妙的胴体以银铬塑造。真高兴,还好只有机器人一个人跟着我们五人来到了瞭望台上。

飞船离星树还有几千公里的距离,正猛烈减速。帕洛·克洛尔打了个手势,便轻轻松松跳到了瞭望台的细栏杆上,在六分之一重力水平下平衡住了身体。崔芬耶·尼卡加特跟着他照做,接着是罗莫,然后是伊妮娅,最后——笨手笨脚的——是我。那种立于高处、无遮无避的感觉真是势不可挡——身下是星树的绿色大盆,多叶的墙壁在四面八方向上升往无垠之地,飞船的船身在我们身下一点点弯曲,平衡在一条细长的聚变火柱上,就像是一栋建筑矗立在柔弱的蓝色柱子上,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我猛然意识到,我们即将跳下飞船,这念头真是让我一阵昏晕。

别担心,在你们穿过的那一瞬间,我会马上开启密蔽场,并启动反重力装置,直到你们远离驱动器的废气排放点。我意识到,现在说话的是飞船。但我还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穿着那身束装,可以让你们粗略地了解我们对太空的适应情况,帕洛·克洛尔开口道。当然,对我们这些选择了全面整合的人来说,让我们在太空生存下来并恣意来往的,并不是这些半有知觉的束装和它们的分子微处理器,而是我们自身的皮肤、血液、视觉、大脑,它们都已经发生了全面的改变。

我们怎么……我问道,不过应付默读有点困难,感觉嘴巴有点干燥,喉部肌肉紧张。

别担心,尼卡加特说。在大家分散拉开足够的距离前,我们不会展开翅翼。它们不会相撞……有能量场存在,不会有这种事。控制主要是凭直觉。你们束装的视像系统将会接驳你们的神经系统、神经传感器,需要时就能拉出数据。

数据?什么数据?这念头刚形成,我的束装通信器就把它送了出去。

伊妮娅的银手抓住了我的手。劳尔,这会非常有趣。我想,这短短几分钟,是我们今天唯一自由的几分钟。或者只是暂时。

在那个时候,我站在栏杆边缘,如果陡直摔落,势必将坠入聚变焰尾和无尽的真空。对于她这句话的意思,我压根就没有多想片刻。

来吧,帕洛·克洛尔说着,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我和伊妮娅仍旧握着对方的手,一起从栏杆上跳下。

她放开了我的手,我俩翻滚着远离了对方。密蔽场分出一条缝,将我们弹射到安全的距离外。我们五人旋转着远离飞船时,聚变驱动器暂时关闭,接着它又重新燃起——随着它的减速度赶超过我们,飞船看上去就像是在远离我们疾速驰去——而我们继续往下落,有一种势不可挡的感觉,五个四肢张开的银色身形互相离得越来越远,但都是在垂直坠向身下几千公里外的星树。就在这时,我们的翅翼张开了。

对于今天这一趟飞行来说,只需将轻型翅翼展开一公里左右,耳畔传来帕洛·克洛尔的声音,要是我们去的地方比较远,或者飞行速度加快,那就需要张得更开一点……也许几百公里吧。

当我举起手臂的时候,从拟肤束装中冲出几条能量,它们就像是蝴蝶的翅翼般展了开来。我感觉到了日光迅速带来的推力。

我们感觉到的,主要是先前的电磁能量场航线的电流,帕洛·克洛尔说?如果你们允许我暂时控制一下你们的束装……快看,那儿。

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我望向左手边,也就是伊妮娅坠落的方向,她已经在好几公里之外——那是一粒闪闪发亮的银色蝶蛹,却张着巨大的金色翅翼。在她的更远处,其他人也闪着光芒。我看见了太阳风,看见了带电粒子和离子流沿着无限复杂的太阳圈几何面流动、向外盘旋。扭曲磁场形成的红色线条盘旋着,就像是画在了一只不断变化的鹦鹉螺的内表面。所有这些旋绕的、多层的、五颜六色的等离子湍流的源头,都是那颗恒星,但那不再是一颗惨淡的星星,而是数百万汇聚的场能线的核心,整片整片的等离子云以每秒四百公里的速度喷薄而出,又被北部和南部赤道的脉动磁场拉成各种形状。我能看见朝内奔涌的磁场线的紫色光带,还有朝外爆裂的大片深红色的能量流,它们互相交织,混杂在一起;我能看见星树外边缘的太阳能冲击波,形成了蓝色的旋涡,卫星和彗星刺入这些等离子介质,就像是夜幕之下的远洋舰乘风破浪,穿过一片发着磷光的大海;我还能看见我们的金色翅翼正和这些等离子和磁场介质互相作用,它们捕获了一个个光子,就像是用网兜抓住了无数的萤火虫,翼面迎着等离子流波动着,而我们的银色身体,则沿着太阳圈矩阵的大型闪光褶皱和螺旋磁力几何面,往前加速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