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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索着这些,默想着伊妮娅给我的那个最后的礼物——圣神节育措施的解药——不知道它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寓意。我希望伊妮娅的意思并不是只是要我服用它,而是让我找到另一个真爱,一个妻子,让我和另一个人生下我们的儿女。我和她有过好多次讨论,其中有一次就谈到了这件事。我记得,当时我们正坐在她那间塔列森附近的小屋中,就在前厅里,吹袭的夜风带着一股丝兰花和报春花的香味。那次谈的话题是,找寻新的真爱,找寻一起生活的新人,新的可能,人类心灵拥有奇异的弹性。但我希望,我和伊妮娅在圣彼得大教堂内的最后几分钟里她给我的这个促生之礼,暗喻的是她向全人类送出的那个广大的礼物:通往混沌和奇妙世界的选择,看不见的选择。如果那只是个表面上的礼物,只是建议我找到新的真爱,生下我们的儿女,那伊妮娅就没有真正了解我。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经透过许许多多人的眼睛,认识到劳尔·安迪密恩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年轻人,很可靠,有时候有些鲁莽,但他并不是一个有见地、有智慧的人。虽然如此,在有些方面,至少是对自己的内心的了解,我还是很聪明,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有一件确信无疑的事:这一生和伊妮娅相爱,已经足够。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过去,然后,几乎可以肯定,一个月一个月过去,而我在这个死亡囚笼中,仍然没有迎接到死亡的到来,于是我慢慢认识到,如果我能用什么办法奇迹般地回到生者的宇宙,那我将去寻找新的快乐、欢笑和友谊,但不会为我曾经感受过的这份爱寻找苍白的影子。也不会有孩子。不会。

写下这些点滴文字时,有那么几个奇妙的日子,我开始相信伊妮娅死而复生了……可能发生了什么奇迹。当时,我刚讲到我们抵达旧地时的情景——经过和第一个尼弥斯魔头的可怕遭遇后,我们穿过了神林上的远距传输器——并且讲完了我们抵达西塔列森的那个段落。

把头一大段故事讲完的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伊妮娅,她来到我这间薛定谔死刑密室中,在黑暗中呼唤我的名字,抚摸我的脸颊,还在我的耳畔呢喃。“我们要离开这里,劳尔,亲爱的。也许还会再等上一段时间,但只要你写完我们的故事,只要你记起这一切,理解这一切,就可以离开了。”当我醒来时,发现写字板被激活了,打印出的纸页上,清楚无误地留着伊妮娅的笔迹,她在上面写着一段的长长文字,其中还有她父亲一首诗文的片段。

几天来,几星期来,我都深信伊妮娅真的来过这里,这是某种奇迹,就像是后来的使徒们坚称耶稣在被处死后曾经向他的十二门徒显灵。我极其兴奋地写着这个故事,拼命想要看到这一切,记录这一切,理解这一切。但这个过程花去了更多的时间,一个月一个月过去,在这段期间,我慢慢意识到,伊妮娅并没有真正来访,这其中必有别的原委。在虚空中众多死者的声音中,我初次听到了她的细语呢喃,几乎可以肯定,很可能的情况是,这是来自她的一条信息,这条信息早已被有意地储存在书写器的存储器中,只要我写下这些文字,便会被触发。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对于我挚爱的好友来说,她有一个确定无疑的能力:能看到未来——众多的未来,她经常这么说,强调“众多”两个字。所以,她有可能会把那篇优美的文字存储在书写器内,并用什么办法得知它会被放在我的薛定谔猫箱囚笼中。

或者……我现在已经开始相信另一种解释……是我自己写下了那段文字,当时我已经完全沉浸其中,或者,更准确的词是“鬼迷心窍”,我对伊妮娅的人格着了魔,透过虚空和我自己的记忆,追寻着它的精华。虽然这个想法让我感到最不愉快,但它符合伊妮娅发表过的唯一一个关于来生的观点,这个看法或多或少是基于犹太人的传统,相信逝去之人只会活在他们爱过、奉献过、拯救过的人的内心和记忆中。

无论如何,几个月过去了,我还在往下写,然后我开始明白包含在伊妮娅的勇敢追求和绝望牺牲中的真正广阔——还有无益,接着我结束了这狂乱的涂写,鼓起勇气,写下了伊妮娅那可怕的死亡,写下了自己因她的死而导致的无助,我哭泣着打印出最后的几张微薄纸,读了读,回收掉,令书写器将全部文字储存在记忆库中,最后关掉了触笔,我想,我已经写完了。

伊妮娅没有出现。她没有领我逃出这囚笼。她死了。我清晰地感受到她已经在这宇宙中消失不见,就像是在喝了共享之酒后,清晰地感受着缔之虚中的共鸣。

于是我躺在薛定谔猫箱中,想要睡上一觉,忘掉食物,等待死亡的到来。

在我探索死者之声的过程中,看到过一些东西,和我的故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其中一些是非常私人、非常隐秘的事,比如说,我曾经清醒地梦见我早已死去的父亲和他的兄弟们在野外狩猎,因此我对这位毫不认识的安静人士的慷慨大方有了一些粗略的了解;还有一些见闻则充分表明了人类的残忍,比如来自被遗忘的二十世纪的雅各·舒尔曼的记忆,这些东西只是帮助我理解今日粗暴行为的小小脚注。

但另外一些声音……

就这样,我讲完了自己和伊妮娅在一起的故事,我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希望那决定性的瞬间会在我睡觉时发生,同时感受着书写器记忆库中的文字,琢磨着会不会有人找到办法,穿过薛定谔猫箱那一碰就炸的壳体,找到我的故事,可能在几个世纪之后,在我重新入睡后,就可能做上这个梦。我立即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几率的波阵面之舞——而是来自某个死者之声的呼唤。

在梦中,霸主领事正坐在太空船那乌黑的瞭望台上,弹奏着施坦威钢琴,对于这艘飞船,我真是再熟悉不过了。附近的沼泽地中,绿色的巨型蜥蜴状生物正在蠕动着、嗥叫着。领事在弹奏一曲舒伯特的曲子。我没有认出瞭望台外是哪个世界,但那个地方长满了巨大的原始植物,高耸的风暴云直插云霄,还有一些动物发出令人恐惧的咆哮声。

领事的身材比我想象的要矮小。一曲弹毕,他在霞光下静静地坐了片刻,最后,飞船开口了,那声音我差点没认出来,是个更聪明、更人性化的声音。

“太棒了,”飞船说,“真的太棒了。”

“多谢夸奖,约翰。”领事说,他从琴凳上站起,将瞭望台收进了飞船。天开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