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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这懒鬼回来,还真他妈花时间啊。”眼前的木乃伊正躺在密如蛛网的维生管线中,“你就像他妈的二十世纪那些骗福利金的人一样,尽在外面混日子,我还以为得亲自出去把你拽回来呢。”

这个羸弱的老头躺在吊床上,所有的机器、监视器、呼吸机、机器人护理员都在围着他转。不久之前——就我来说是不到十年前,对他来说醒着的时间只是两年——我曾经和他道别,当时在鲍尔森理疗的作用下,老头重又焕发了活力,但现在完全不同了。这简直是一具人们忘记埋葬的死尸。就连他的声音也是电子仪器合成的产物,那机器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他那呼呼的喘息声和喋喋不休的说话声。

“傻看完了吗?还是想再买张票,重新欣赏这出怪诞演出?”从木乃伊头顶的一个声音合成器中传来问话。

“抱歉。”我咕哝道,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没礼貌的孩子在死盯着人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抱歉有屁用。”诗人老头说道,“你是打算马上向我汇报汇报呢?还是想站在那儿,做你的乡下土包子样?”

“汇报?”我张开手,把书写器放在桌上的一只托盘中,“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声音合成器咆哮道,还绘声绘色地演绎出了喉咙梗塞住的呼噜呼噜声,“小子,你他妈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吗?”最后一个机器人护理员已经飞速溜出了我们的视线。

我不由有点光火,也许,岁月不光让这个老家伙的脑子烂掉,也毁掉了他的礼仪,如果他曾有过礼仪的话。接着是一分钟的沉寂,间或被一些声音打断:床下机械刺耳的滴答声,垂死老头那无用的两肺呼吸空气的呼呼声。然后我开口道:“汇报。好吧。塞利纳斯先生,你吩咐我做的事情,大多数都已经完成了。伊妮娅已经结束了圣神和教会的统治,伯劳也似乎消失了。人类宇宙已经永远改变。”

“人类宇宙已经永远改变。”诗人老头模仿着我语调,合成器中传来的声音带有浓烈的讥讽意味,“见鬼,难道我曾经叫你……或是叫丫头……把人类宇宙永远改变?”

我回想着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次谈话。“没有。”最后我回答道。

“这就对了,”老头子咆哮道,“你的脑细胞终于有动静了。天哪,那个薛定谔小箱子已经把你变傻了,小子。”

我呆站着,等着。也许,只要我继续等下去,他就会静静地死去。

“小神童,当初你走之前,我吩咐你做什么来着?”他问道,语气就像个愤怒的校长。

我试着回忆当时的情景,他除了要我和伊妮娅摧毁圣神的严酷统治,颠覆这个控制着上百个星球的教会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事呢。伯劳……啊,他的意思并非那样。我探进缔之虚,而不是自己那些有问题的记忆,找回了他最后说的那些话,当时我即将乘着霍鹰飞毯离开,去接那个女孩。

“去吧。”当时诗人老头是这么说的,“替我向伊妮娅问声好。告诉她马丁叔叔正在等她,他想在死前看到旧地。告诉她,老头子盼望着听她来解释一切运动、形状和声音的意义。”万物的精髓。

“哦,”我大声说,“对不起,没能带伊妮娅回来见你。”

“我也是,小子。”老头低声道,那是他自己的声音,“我也是。别把你那个神父拿的那罐骨灰给我。我当初说想在死前再见见我的侄女,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有点头的份了,喉咙和胸口不禁感受到阵阵痛楚。

“其余的呢?”他又问道,“你打算完成我的最后一个请求,还是打算和你的大弟子们四处瞎逛,傻站在那里等着我死?”

“最后一个请求?”我重复道。在马丁·塞利纳斯面前,我的智商似乎已经降到了五十。

声音合成器中传来一声叹息。“小子,如果你想要我用大大的铅字把这一切讲清楚,那就把你的铁笔书写器给我。在我咽气前,我想见见旧地。我想回到那儿,我想回家。”

最后,大家做出决定,不能把他从塔楼中搬出去。机器人医师和最终被获准着陆的驱逐者医师商谈了一下,而后者又和领事飞船上的自动诊疗室交换了意见……这艘飞船就停在塔楼外,两个月前,贝提克付出了时间债的代价,从佩森星系跃迁到这儿,然后着陆在了这里。同往常一样,自动诊疗室又在电子线路上和诗人周围的医疗显示器协商了一下,结论没有任何变化。把他从塔楼中搬出来,不管是带到领事的飞船上,还是到树舰上,不管引力或气压的变化多么微乎其微,都很有可能会害死他。

所以,我们把塔楼和安迪密恩的一大块土地一同带了出去。

由凯特·罗斯蒂恩和驱逐者负责所有的细节工作,我们从巨大树舰的尔格巢穴中带来五六只尔格。我后来估计,在那个美妙的海伯利安日出时分,约有十公顷的土地升上了天空,其中包括塔楼,停在地上的领事飞船,一个个脉动着的、容纳着尔格的莫比斯立方体,停在地上的掠行艇,塔楼旁的厨房和洗衣房等附属屋,安迪密恩校园的一部分化学大楼,几栋岩石小屋,羽翼河上的半座桥,还有几百万吨的岩石和底土。整个升空过程悄无声息——密蔽场和提升场由尔格、驱逐者和圣徒操作者完美地操纵着,以至于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移动的迹象。只不过,在马丁叔叔塔楼的圆形开口中,可以看见我们头顶的晨空慢慢变成璀璨的星野,而病房中的那些全息像,也显示出了整个移动的过程。站在房间中,头顶的星辰闪耀着、旋转着。我握着诗人老头的手,和贝提克、德索亚神父和几名机器人护理员一起,望着那些直接回馈的全息像。

安迪密恩,我们这个星球最古老的城市,我那土著家庭名字的来源,静静地溜进旭日和大气之中,在高空轨道上的那艘十公里长的美丽树舰正等着我们,等着将这块土地纳入怀抱。“北美红杉”号已经将树枝分向两边,为我们留出一个停泊之处。这样一来,我们便从海伯利安的土地,直接走上了飞船的巨大舰桥、树枝和走道,而没有感到任何转变。接着,树舰调头转向无数的星辰。

“劳尔,你得接手下面这个环节,”多吉帕姆说,“不管是霍金驱动的变换,还是冰冻沉眠,或是必要的时间债,塞利纳斯先生都是撑不过去的。”

“这艘树舰可是个庞然大物。”我说,“船上还有许多人,许多机器。我想,你会帮我的忙,是吗?”

“当然。”这个长着一头乱糟糟银发的高个女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