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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外,宇宙收缩成船首的一个蓝色球体,以及船尾翅翼后的红色球体。我了解基本的科学知识,本以为会看到多普勒效应,但是眼前的效应是错误的,因为之前在传送进超光状态前,我们并没有达到光速,而现在,我们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它,进入了霍金曲空。不管怎样,那蓝色和红色的光圈——如果定睛凝视,我能在两个球体中看到集簇的星辰——现在越发朝船头和船尾移去,越发收缩成微小的颜色点。中间,那浩瀚的视界中,是……一片虚无。我说虚无,不是指漆黑一片。是指虚空。我的意思是当人试图观察一个盲点的时候,那种令人昏晕的无法看见的感觉。我是说一种极其强烈的虚无,它导致的眩晕几乎马上让我作呕起来,并猛烈拷打着我的身体系统,那烈度堪比几秒钟前肠子被瞬间扯出来的感觉。

“我的天!”我咬牙说道,紧紧抓着栏杆,用力闭上眼睛。但根本就没用。虚空依旧在那儿。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星际旅行者总是选择冰冻沉眠了。

可是,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是,伊妮娅还在弹琴。那些音符历历在耳,如水晶般轻灵,仿佛被某种传导媒介未作任何修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即便闭上了双眼,我依旧能看见贝提克站在门口,蓝色的脸庞仰望着虚空。不,我意识到,他不再是蓝色的了……在这儿,颜色不复存在。也不是黑色,不是白色,也不是灰色。我琢磨着,那些打娘胎出来就是瞎子的人,梦中的光和色,是不是就是这种疯狂的样子。

“抵消作用。”飞船说。它的声音和伊妮娅的钢琴音符一样带着水晶般的轻灵。

突然间,那虚空塌陷在了我自己身上,景象去而复返,船头和船尾又重新出现了红色和蓝色的球体。片刻之内,船尾的蓝色球体沿着船体一路迁移,就像一个炸面圈穿过了一支记录笔,最后和船首的红色球体汇合,五颜六色的几何体突然毫无征兆地从船首的球体中射出,就像是从尔格中出现的飞行生物。我说“五颜六色的几何体”,但这根本就无法描述那复杂的实体:分形形状在脉动、盘绕、扭曲,穿越了那片虚空。螺旋形一点点长出附着着几何体的穗状物,卷曲盘绕,喷吐出同样壮美的钴蓝色、血红色的微小形状。黄色的卵状物射出脉冲星般的光芒。紫红、靛青的螺旋线盘旋着越过我们,看上去就像是宇宙的DNA。我“听见”了这些颜色的声音,它们就像是远方的雷声,就像是地平线外海浪的拍击声。

我意识到,自己正张口呆望,于是转身离开栏杆,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女孩和机器人身上。分形宇宙的千颜万色从他们身边经过。伊妮娅依旧在平静地弹奏,甚至当她抬起头朝我和我身后的分形天空望去的时候,手指依旧在琴键上游移。

“也许我们该进去了。”我说,从口中发出的每一个词音都独自悬荡在空气中,就像是树枝上的冰凌。

“太美妙了。”贝提克说,依旧抱着双臂,目光聚焦在我们周围的那一道道形状上。他的皮肤又变回了蓝色。

伊妮娅停止演奏。也许她终于感觉到我的眩晕和恐惧,于是站起身,抓住我的手,领我进了飞船。瞭望台跟着我们一起缩了回来。船体重新恢复,我终于又能畅快地呼吸了。

“有六天时间。”女孩说。我们正坐在垫着舒服垫子的全息井中。大家已经吃过东西,贝提克又从冰柜中为我们拿了些水果饮料。大家坐在那儿说着话,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是六天九小时二十七分。”飞船修正道。

伊妮娅仰头望着舱壁。“飞船,你可否安静一会儿,除非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说,或者我们问你问题了。”

“好的,伊妮娅……女士。”飞船应道。

“六天,”女孩重复道,“我们得做好准备。”

我嘬了一口饮料。“准备什么?”

“我觉得他们会在那儿等我们,所以我们得想想该如何通过帕瓦蒂星系,不让他们阻拦我们去复兴之矢。”

我细细将孩子端详了一番。她看上去很累,淋浴后,头发依旧披散着。听了《诗篇》中关于“宣教的那个人”的描述,我一直期待的是一个非凡之人——一位穿着长袍的年轻弥赛亚,一个宣讲秘语的神童。但是这个未成年人唯一的非凡之处,是她那双极为清澈的黑色双眼。“他们怎么可能在那儿等我们?”我问,“超光通信已经失效好几个世纪了,我们后面的圣神飞船没法像你的时代那样提前发出消息。”

伊妮娅摇摇头。“不,超光通信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失去作用。我记得,陨落的时候,我母亲还怀着我呢。”她望了望贝提克,机器人正在喝果汁,但他没有跟我们一起坐下来。“很抱歉,我不记得你。我说过,我以前去过诗人之城,我本以为自己认识所有的机器人。”

机器人微微颔首。“伊妮娅女士,你根本就不可能记得我。在你母亲进行朝圣前,我就已经离开了诗人之城。那时,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正在霍利河和草海上工作。陨落之后,我们就……停止了服务……大家单独生活在不同的地方。”

“明白了,”女孩说,“陨落之后世界变得很疯狂,我记得,机器人要是待在笼头山脉的西部,会有危险。”

我和她对视了一下。“不,说真的,怎么会有人在帕瓦蒂等我们呢?他们不可能快过我们,因为先进入量子速度的是我们,所以说,他们最快也只能在我们的一两个小时后进入帕瓦蒂星系。”

“我知道,”伊妮娅说,“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依然觉得他们会在那儿等我们。我们得想出什么法子,让这艘手无寸铁的飞船逃脱战舰的追捕,用速度,或是用策略。”

我们又谈了几分钟,但是大家——甚至包括飞船(我们询问了它)——都没有什么好主意。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始终注视着这个孩子。在她思考的时候,嘴唇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笑容;在她认真说话的时候,她额头会出现细微的颦蹙;她的声音极其绵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马丁·塞利纳斯要我保护她不受伤害。

“我在想,离开星系的时候,为什么老诗人没有联系我们。”我若有所思地大声说道,“他肯定很想跟你说话。”

伊妮娅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马丁叔叔永远不会使用密光或是全息形式跟我联系。我们约好了,在这次旅行结束后,我会和他好好谈谈。”

我盯着她。“这么说,你们俩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我是说——你离家出走,霍鹰飞毯,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