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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什么东西掳走了民众,在希伯伦,没有任何恐慌或搏斗的痕迹,而这里的人还有时间丢弃车辆。另外,那些跪垫是最可靠的标志。”我第一次注意到,机器人的前额、双眼和嘴巴周围,那蓝色的皮肤已经出现了细微的皱纹。

“最可靠的什么标志?”我问。

“他们知道,有大事正降临到他们头上。”贝提克说,“所以把最后的一秒钟也用来祈祷。”

我把等离子步枪放到会客椅附近,掀起手枪皮套的口盖。“我还是打算去看看。”我说,“她可能会醒,你照看她一下,好吗?”我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通信装置,其中的一个扔给机器人,把另一个别在衣领上,调好话筒珠的位置。“开着公用频段。我待会试着跟你联系。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呼叫我。”

贝提克站在她的床边,大手轻抚熟睡中女孩的前额:“我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醒来,安迪密恩先生。”

很奇怪,我竟如此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漫步在废弃城市中的情景。一家银行的数字标牌显示当时有四十摄氏度——一百零四华氏度,但红岩沙漠吹来一阵阵干风,携走了汗水,粉红偏红的落日也给我一种安宁的感觉。我之所以记得那晚,也许,是因为那是旅途中巨变发生前的最后一夜。

马什哈德这个城市是一个奇怪的混合体,像是结合了现代都市和《一千零一夜》中的集市。外婆曾陪我坐在海伯利安满天繁星的夜空下,给我讲那本书中一个个奇妙的故事。这个地方弥漫着一股麝香的味道,给人一种浪漫的感觉。街角有个报刊亭,还有台自动取款机,拐过去,就能看见面前的街道中央摆起了货摊,撑着条纹鲜艳的遮阳篷,箱子里全是一堆堆腐烂的水果。我还能想象出这里昔日的嘈杂和熙攘——大流亡前的牲畜,马、骆驼什么的,正一群群地兜转着,蹶着蹄子,狗儿在吠叫,摊主大声叫卖,买主讨价还价,女人头戴黑色方披巾,面蒙蕾丝布卡或是面纱,翩然走过,两旁极具巴洛克风情但效能低下的地行车咆哮着经过,喷吐出肮脏的一氧化碳、甲酮,还有旧式内燃机自古以来一直制造的污秽尾气……

突然,一声悦耳的男声传来,把我从幻想中猛然惊醒,声音在这个石头与钢铁组成的峡谷城市间回荡。似乎是来自左边一两个街区外的公园,于是我朝那个方向跑去,一路上,我的手始终按着皮套里手枪的枪把。

“你听到没有?”我边跑边朝话筒珠说道。

“听到了。”耳塞里传来贝提克的声音,“我把露台的门开着,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说的好像是阿拉伯语。你能翻译一下吗?”我急速跑过两个街区,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到一个露天公园,那里最高的建筑是座清真寺。几分钟之前,我曾站在楼上俯瞰下面纵横交错的街道,瞥见落日的余晖染红了一座尖塔的侧面,但现在石塔成了暗灰色,只有天上的一缕卷云还闪着光彩。

“能。”贝提克说,“这是宣礼员在召集晚祷。”

我从腰间口袋拿出望远镜,将各座尖塔上下打量了一番。每座塔楼都有一处露台四面安装着扬声器,男子的声音是从中发出来的。没有别的什么动静。突然间,这富有节奏的喊声停止了,鸟儿又开始在广场繁密的枝丫间鸣啭。

“很可能是录音。”贝提克说。

“我会弄清楚的。”我收好望远镜,沿一条碎石小径穿过一片宽阔的草坪,行经几棵微黄的棕榈树,来到清真寺的入口。穿过一个院落,便来到清真寺真正的大门前,里面的情况一清二楚——摆满了上百张祈祷垫。一根根优雅的梁柱,支撑起一个个由杂纹斑驳的石头筑成的精美石拱,远处的墙上有道美丽的拱门,通往一个半圆形的壁龛。壁龛右方有一段楼梯,一排巧夺天工的石栏夹道而立,顶部平台饰有石质华盖。我没进入宏大的殿堂,先把这里的景象给贝提克描述了一番。

“壁龛叫作米哈拉布。”他回答道,“是伊玛目,也就是领拜师专用的。右边的露台叫敏拜尔,也就是讲道坛。这两处有人吗?”

“没有。”我看见跪垫和石阶上都有点点红沙。

“那么,毫无疑问,祈祷召集令是定时播放的录音。”贝提克说道。

我有想进入这座巨石建筑的冲动,但又不愿亵渎任何人的神圣之地,因而将那想法压抑了下去。我想起了小时候去鸟嘴尖的天主教堂的情景;长大后,地方自卫队有个朋友要带我去海伯利安仅剩的禅灵教庙宇之一。我意识到,自打孩提时候起,不管在任何宗教场所,我都情愿做个局外人……我从未拥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圣地,它们都会令我感到不自在。于是我没有进去。

回程途中,我走过暮色四合、气温渐凉的街道,发现一条棕榈树夹道的大街,两侧城区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多四轮推车中装着食物和玩具,准备出售。我在一个卖油炸面圈的推车旁停下,拿起一个手镯大的面圈,闻了闻。已经变质了,但时间不长,大概才坏了几天。

走出林荫大道,来到河边,我转身向左,沿滨江大道往回走,准备回诊所,途中偶尔问问贝提克伊妮娅情况如何。她还在熟睡。

随着夜幕降临到城市之上,星光被大气中的沙尘掩暗了。只有一小部分城中心的建筑还亮着灯——不管是谁掳走了民众,事情肯定发生在白天——但整条滨江大道上威严古老的街灯亮着煤气灯光。要不是大道尽头靠近拴木筏的码头处有一盏灯亮着,我可能已经转身踏上回诊所的路了。但事实上,我看见了木筏,那盏灯让我在一百米开外就看到了它。

有人正站在我们的木筏上。那身影一动不动,很高,似乎穿着银色制服。路灯的灯光反射在那身影的表面,使它看起来像是穿着铬制宇航服。

我低声跟贝提克说,木筏上来了个入侵者,叫他保护好女孩,然后,我从皮套里拔出手枪,从腰带上取下望远镜。望远镜对焦完成的那一秒,发亮的银色躯体扭过头,朝我的方向转来。


  1. 澳大利亚灌木,具有稠密的花状圆柱形尖刺,上带大量长而突出的雄蕊,形如瓶刷。

  2. 穆斯林国家中相当于红十字会的组织的会徽。

  3. 铸在赫耳墨斯所持权杖上的标志,用于象征医生这一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