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昭棠回到办公室,赵希声抬头问她:“怎么样?”

昭棠停在门口,脑子里有刹那的空白。两秒后,她神色自若走进:“没什么事儿,都处理好了。”

赵希声点了下头,没有多问。

昭棠回到自己的位子,盯着面前的甲骨,思绪却怎么都收不回来。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视线交错,她就仿佛失了魂。从前那些带着盛夏蝉鸣的记忆,不受控制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上脑海。

“路景越,你怎么长这么高啊?”

她还记得,高三那年,路景越身高就冲到了一米八几,她却才勉勉强强一米六。

每天和这人走在这里,就很容易陷入身高焦虑。

他是怎么说来着?

“我长高还不好啊?我长高了,你就不用努力了。”

“……”

什么叫她就不用努力了?他还能替她长高不成?

他还怂恿她跳起来摸树上的叶子,说什么:“让它感受到你的诚意,你就能长得跟它一样高了。”

“……”

她觉得他可能是将她当成了个智障。

后来,他考上了望城的大学。

盛夏的午后,两人走在树荫下,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热风迎面吹来,热烘烘的。

他忽然快走了几步,走到前面那棵树下,回头望着她:“你来摸摸这片树叶。”

少年身形挺拔,背光站着,灿烂的阳光在他的身上落下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他稍微弯起手臂,都不用踮脚,抬手就轻而易举碰到了树叶。

她想,那有什么难?

她朝他一路跑过去。

盛夏的树叶青绿,还带着夏日灼热的温度,她跳起来,指尖将将够到。

她开心地笑起来。

落地的时候却没有落到地上,被他伸臂抱进了怀里。

少年眉眼低垂,眼底有光浮动,神情却一本正经:“我让你跳起来摸树叶,你怎么趁机跳到了我怀里?”

“……”

回忆仿佛隔着一个时空,沾染了陈年的旧黄色,有种老电影一般的不真实感。

昭棠很快拉回自己的思绪,不再去想从前的事。

又忍不住想,自己回来多久了?

今天早上收到了工资,那应该是有一个月了。

不对,岁宜博物馆是月初发放当月工资,那可能还没有一个月。

虽然数学一向不是她的强项,但此刻竟像是退化到连二三十天的日子都算不清。昭棠有点吃惊,但并不想为难自己,立刻不再纠结到底几天的问题。

就当是一个月吧。

一个月,她就再见到了路景越。

她记得回来那天,有人对她说:“岁宜太大了,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

她想,早已从她生命里退场的人,见不到也好。

也许,多年后他们之间可能会有一些天意弄人的缘分,像是在某个节日的夜晚,人潮涌动,他们各自混在人海里,一抬眼,灯火明灭,视线交错。

那时,两人擦身而过,假装谁也认不出谁。

但这对缘分的要求也很高。

她想,他们不算有缘,即便是这样的人海回眸,大约也需要一二十年的时间。

或者二三十年,或者五六十年,或者这辈子都不会发生。

万万没想到,会是一个月。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

没有浩瀚人海,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展厅,光线昏暗,隔着三五米距离,她猝不及防撞进他的视线。

昭棠不知道路景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喜欢自由,爱户外运动,十七岁就考取了飞行驾照,是雄鹰一样的性格,很少会来博物馆这种安静封闭的场所。

但还是,遇见了。

昭棠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当时的反应,自觉是一个标标准准的过去的人该有的表现。

逻辑也很优秀,无懈可击——

我脸盲,我有理。

嗯,很好。

“棠棠,你真的是太棒了!”

孙珞宁喜悦的声音响起,昭棠有一刹那觉得自己的情感果然充沛,出个神都能自动配音,实在是个人才。

直到下一秒,赵希声的声音传来:“什么?”

昭棠立刻回过神,抬眼往两人看去。

孙珞宁兴致勃勃扯下耳朵里塞着的耳机,将电脑屏幕转向赵希声:“主任,您看棠棠!”

昭棠也跟着看去。

是有人发到网上的、她回应西方记者的视频,不知道哪位同事拍的,镜头和光感拿捏得十分好。

地下的展厅光线弱,这个视频竟拍出了电影大片的感觉。她站在画面的正中,暖黄色的光从一侧打来,勾勒出她饱满的脸部线条,皮肤白皙,质感如凝脂。

双眸明亮,长长卷卷的睫毛扑闪,神情不卑不亢。

赵希声看完视频,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说得好!逻辑清晰,一针见血。”

“评论也好有意思啊!”孙珞宁往下拉,指了几条有趣的给两人看。

——我天,好漂亮的小姐姐!

——逻辑也老牛逼了!虽然我是文盲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就可以,我的问题主要是考不进岁宜博物馆[狗头]

——扎心了!我去年考的,报录比2000:1,坚强微笑。

——报名2000人?录取1人??这么卷的吗???

——就是这么卷!不要问我怎么知道,问就是我也是那2000里的一个[抱拳]

——卷哭,果然宇宙的尽头是体制内!

——体制内yyds!!!

——……

话题一旦扯到编制,评论就开始跑偏,后来几乎就是满屏的“宇宙的尽头是编制”和“体制内yyds”。

赵希声不大清楚现在的形势,转头问昭棠:“真的有2000:1这么大竞争?”

昭棠想了一下:“应该是限制很少那种岗位吧,我这个要好一些。”

赵希声问:“你那个多少?”

昭棠:“200:1。”

赵希声:“……”

下午,赵希声去市里开会,办公室只剩下孙珞宁和昭棠两人。还差几分钟到五点半,孙珞宁就兴致勃勃地催她。

昭棠这才想起两人排了好久的鹿溪餐厅的位子,立刻收拾东西,和孙珞宁打卡下班。

鹿溪饭店是博物馆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

走过一片整齐的树篱,尽头开阔处一块古朴厚重的石头,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鹿溪饭店。

市中心的景区限高,鹿溪饭店没有高楼。地标石后一条开阔的道路往内延伸,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幢幢古朴雅致的小楼,错落在茂盛青绿的天然绿化之间,在这市中心的热闹里,颇有几分大隐于市的诗意情致。

倒是十分贴合它的名字: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注1]

鹿溪餐厅是鹿溪饭店对外开放的餐厅,在岁宜异常火爆,网红打卡都是排着队来,至少提前一个星期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