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沈伯文如今也有上朝的资格了, 每次都要半夜就起来,夜幕中的星子都还挂在上头,就顶着困倦出了门。

好在成贤街的位置的确不错, 以往乘车要花上将近半个时辰才能到地方,现在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站在朝堂之上,前面的官员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有相当一部分人昏昏欲睡,沈伯文也不由得有点儿走神。

他参加朝会也有好几次了, 明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待会儿就又如以往那般平平淡淡地散了。

然而今日,似乎就出了那个意外。

正当龙椅上的景德帝示意身边的刘用下令退朝之时, 忽然有一道身影从文官队列中大步迈了出来,大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刘用还没喊出来的话又憋了回去。

景德帝敛目,看向底下那个头发花白的身影,缓缓道:“爱卿请讲。”

“启禀陛下,河南突发水灾, 堤坝被冲垮, 归德与汝宁二府受灾严重, 百姓流离失所,遍地饿殍, 死伤惨重,还请陛下派人救灾!”

话音落下,殿中倏然安静下来。

景德帝没有说话, 底下的臣子们也悄无声息, 只敢与相熟的同僚对视几眼。

河南怎么发水灾了?这些年又是旱灾又是水灾的, 大周是不是气运不顺啊?

沈伯文在听到这番话之时, 眉头皱起,心情郁卒。

水灾……

景德帝没有沉默太久,咳了几声,便开口道:“此事交由内阁暂议。”

说罢便让刘用宣布下朝。

回到西苑,景德帝咳嗽不止,刘用急得赶忙让小内侍们温水冲了枇杷露来,小心翼翼地送到他手边,轻声细语地道:“陛下,您用些吧。”

景德帝没有拒绝,他伸手接过,慢慢地喝着。

甜丝丝的枇杷露顺着喉咙而下,抚慰了方才被咳得有些难受的胸口,多多少少算是压下了。

“陛下,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刘用面露担忧,真心实意地道。

他们这些太监们,没有亲族,也没有同门,一身荣辱皆系于景德帝一人,若是他不幸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下一任天子面前,可就没有他们如今这些人的容身之地了。

这种想法时时刻刻都刻在刘用的骨子里,更加用心地侍奉起景德帝来。

景德帝嗓子舒服点儿了,手底下便翻看起关于河南水患的奏报来,一边看,一边思索着。

具体情况,还要等更加详细的奏报,虽然不会有人拿这样的事说假话,但这毕竟是大事,还是需要更准确的汇报。此外,锦衣卫的人应当也应该快把消息送回来了,若是情况当真那般严重,赈灾之事便需尽快定下。

锦衣卫并没有让他失望,当天晚上,放在盒子中的密奏便被送到了西苑。

景德帝看罢,便面色铁青,难看极了。

小内侍腰间挂着腰牌步履匆匆。

谢阁老,褚阁老与渠阁老,还有太子殿下连夜被召进宫中,西苑的灯火亮了一整夜。

……

翌日,沈伯文刚到户部,点完卯还没把凳子坐热,宫中就来了个小内侍,恭敬地道:

“沈侍郎,陛下召见。”

沈伯文应下,便起身同他一道往宫中觐见。

陛下现在召见自己这个户部侍郎,想必应当是河南水灾的事有了打算,准备让户部拿出个赈灾的章程了,想到这里,他脚底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又快了三分。

他身高腿长,步子一旦放快,原本还以正常步速走在前面的小内侍跟着忽然就有点儿费力了,不由得疾走起来,才勉强跟得上。

“臣沈伯文,参见陛下。”

“参加太子殿下。”

“见过几位相公。”

到了西苑,许是景德帝提前交代过,沈伯文并没有多等,就被领了进去。

一进去,就发现殿内还有好几个人,顿时心下了然,这几位应当是昨夜就被叫过来议事的。

没有别的原因,盖因自家顶头上司的眼底一片青黑,板着脸也遮不住眼中的疲惫。

“赐座。”

景德帝没有多说什么废话,沉声道:“河南水患严重,朕已决心赈灾,户部也应当拿出个章程来,渠相公跟朕推荐了你,让你全权负责,爱卿可能担得起这份重任?”

渠恺会推荐自己?

沈伯文下意识地便觉得不对。

但此时并不是详细斟酌的时候,既然景德帝已经把自己叫了过来,还问了这番话,想必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臣领命。”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但在场众人包括景德帝,都听得出来这三个字后面的重量。

“好。”景德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他人听罢,神色不一,谢首辅老神在在,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褚阁老面露欣慰,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太子则是缓缓呼出一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至于渠恺,耷拉着眼皮,嘴角却一瞬即逝地勾了勾,不知在想什么。

景德帝说完这声好,又将视线转向太子,眼神柔和下来,接下来的语气便相较于先前温和了许多,也耐心了许多:“这次由你负责带着人去赈灾,事要好好做,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莫要染了病。”

“父皇放心,儿臣省的,您也千万要保重身子。”

太子说到这儿,显然也是惦记着老父亲的身体,面上不由得带了些关切。

听他们父子二人这番话,沈伯文这才知道,原来这次带着人亲去赈灾的人,竟是太子。

不过他也并不觉得惊奇。

百姓们受灾不是好事,但赈灾却是好事,太子定然能借这件事收获民心,将仁善的名声传得更远,不过换个角度想,正因为他是太子,因而这次赈灾之事,落实下去的效果应当比以往更好。

但……这件事中也并不是没有隐患。

燕王一直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已经明显到朝堂众人都知道的程度,太子此番离京,当真会一路安稳吗?

沈伯文与太子的关系算不上多亲密,但却也不坏,起码在他看来,太子的确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储君,比燕王这种只会在背后做小动作的强多了。

沈伯文敛目沉思。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摆在自己眼前最重要的,还是统筹户部,为太子提供好赈济的粮食,做好自己该做的。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往对面的渠恺面上瞥了一眼。

忽然举荐自己全权负责这件事,定然有其他的原因,自家老师评价过渠恺此人,再联系到自己与他先前的纠葛,沈伯文信不过他。

不过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沈伯文淡淡地收回视线。

不怕他不出手,但若是出了,就直接斩断便是。

……

回到户部,许是其他人已经收到了消息,待他的态度也比以往更殷勤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