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异种(第2/7页)

“代言人。”

是普朗特在叫安德。普朗特是安德的助手,也是他在猪族中间最好的朋友。普朗特是一个叫做“人类”的猪仔的儿子,是安德将“人类”转化到“第三种生命”――即猪族生命周期的树木阶段的成果。安德举起那透明的塑料袋,让普朗特瞧里面的叶子。

“确实死掉了,代言人。”普朗特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说。刚开始与猪族一道工作的时候,这是最令人头疼的事――他们表露情感的方式人类不易凭习惯理解。这是大多数殖民者接受他们的一大障碍。猪族并不机灵可爱;他们只是奇特罢了。

“我们还要试。”安德说,

“我想我们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你的妻子叫你去。”普朗特说。 “妻子”这个词即使翻译成斯塔克语这样的人类语言,对猪族来说也是充满张力、很难自然说出来的――普朗特几乎是尖叫出来的。然而,妻子这个概念对猪族来说,过于重要了,乃至于他们与娜温妮阿交谈时,可以做到直呼其名,而与娜温妮阿的丈夫交谈时,却只能提到她的称号。

“本来我就要去看她。”安德说, “请你把这些马铃薯测量一下,然后记录下来,好吗?”

普朗特“唰”的一下跳得笔直――安德心里觉得就像一颗爆米花。虽然普朗特的脸在人类的眼里一直毫无表情,但他的垂直跳跃却显示出他的喜悦。普朗特特别喜欢用电子设各工作,一来是因为机器令他着迷,二来是因为这大大提高了他在其他雄猪仔中间的地位。于是,普朗特立刻从他随时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摄影机和计算机来。

“做完后,请你准备这片隔离区域的高温消毒。”安德说。

“是是。”普朗特说, “是是是。”

安德叹了一口气。当人类告诉猪族一些老生常谈的事时,他们感到特别冒火。普朗特当然知道当德斯科拉达病毒已经适应了一种新庄稼时,该采取什么措施,这是老套路了――必须趁这个“受过教育”的病毒处于孤立状态时,把它消灭,不能让它扩散,使整个德斯科拉达病毒群从中获益。因此,安德不该提醒他。然而,人类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满足责任感的――甚至知道没有必要了,都还是一厌其烦。

普朗特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注意到安德离开了田野。安德走进位于田野朝城里方向那一端的隔离棚,脱光衣服,把衣服放进消毒盒里,然后跳起了消毒舞――双手举得高高的,双臂在肩膀处旋转,身体也随即旋转,蹲下,起立,这样,浑身上下所有部位都经过了充溢着消毒棚的辐射和气体的共同消毒。他用口和鼻做深呼吸,然后咳嗽――和平时一样――因为那些气体人很难忍受。足足三分钟,他一双眼睛火辣辣的,呼吸困难,不停地挥舞手臂,蹲下,站立:这是我们对全能全知的德斯科拉达病毒俯首称臣的仪式。就这样,我们在这颗行星上至高无上的主人面前屈辱自己。

终于结束了。他心里想,我烤得恰到好处。一阵清风终于吹进消毒棚,他从盒子里拿出还是热乎乎的衣服穿上。他一离开消毒棚,棚子就会加热,每一个层面都炎热无比,远远超过德斯科拉达病毒被证明过的忍受限度。在消毒的最后阶段,棚子里的病毒将无一幸存。下一次有人来到棚子时,里面将绝对没有病毒了。

然而,安德不禁想,不知什么原因,德斯科拉达病毒总会发现可乘之机――不是通过棚子,就是通过轻微分裂屏障,这个屏障犹如无形的城堡围墙,环绕实验农田。从理论上讲,凡是大于一百个原子的分子,都不可能通过这道屏障而不分裂。屏障两侧的围栏会阻止人和猪仔误人那片死亡之地。――但是安德常常想,如果有人穿过这里会出什么事。当核子酸分裂时,人体的每一个细胞就立即被杀死。也许人体在物质意义上会保持整体,但是安德那想像的眼光总是看见人体在屏障的另一侧分崩离析成灰烬,轻烟一般随风飘荡,最后落到地面。

安德对分裂屏障的最大担忧是它的设计原理是基于与“分子分解装置”相同的原理。 “分子分解装置”本来是设计用来抵御星际飞船和导弹的,是安德在三千年前统率人类舰队时,用来打击虫族的本土行星的――而且,正是这个武器被星际议会派出,正在前往卢西塔尼亚星的途中。据简讲,星际议会已经发出过使用这个武器的命令,只是舰队没有接收到。她切断了舰队与地面人类之间的安赛波联络,从而阻止了命令的发出,可是,会不会有某个过度紧张的飞船船长到达卢西塔尼亚星时,由于他的安赛波不工作而惊慌失措,便在没接到命令时就对这颗星球动用“分子分解装置”,这个谁也说不准。

虽然这是不可思议的,但他们居然做了――议会发出了摧毁一颗星球的命令,从而犯下了异族大屠杀罪。难道安德白写《虫族女王》这本书了吗?难道他们已经忘记了吗?

然而,对他们来说,这不是“已经”的问题了。对大多数人来说,此书已经写了三千年了。再说,尽管安德写了《“人类”的一生》,但这本书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可。人民对它的信奉程度还不足以令议会不敢对猪族轻举妄动。

他们为什么决定采取行动呢?目的也许与异族生物学家设置分裂屏障如出一辙:隔离一种危险的瘟疫,使它无法向广大人群蔓延。议会也许对如何控制行星叛乱瘟疫感到担忧,然而,当舰队抵达这里的时候,无论他们接到命令与否,都可能使用“小大夫”来作为解决德斯科拉达病毒问题的最后一招:如果没有卢西塔尼亚星,就不会有自我变异的、半智慧的病毒伺机毁灭人类以及一切人类文明成果。

从实验田步行到新建成的外星生物实验室并不远。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翻过一座小山丘,绕过为这支猪族部落提供父母以及活猪仔墓地的树林边缘,然后通向围绕人类殖民地围栏的北大门。

围栏是安德的一块心病。既然人类与猪族之间最低限度接触的政策已经打破,这两个种族已经自由出人大门了,那么,这道围栏就没有理由存在了。当初安德到达卢西塔尼亚星时,围栏设有分裂场,任何人穿过围栏都会遭受剧烈的创痛。在争取与猪族自由往来的斗争中,安德过继的长子米罗陷入分裂场几分钟,结果造成终生神经创伤。然而,就围栏对关在里面的人类心灵造成的危害来说,米罗的遭遇仅仅是其最痛苦、最直接的表达。三十五年前,这道心理的屏障拆除了。在此期间,没有理由在人类和猪族之间设置任何障碍了――可是围栏依然存在。这是卢西塔尼亚星人类殖民者的意愿。他们不愿意人类和猪族之间的界限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