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3页)

从那以后,便是天各一方。

时至今日,沈柔回想起来,记忆最深刻的,却是狱卒肩上的雪光。

那样凄清,那样冰冷。

就如同,从那时到现在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不能深想,一想便冷得令人心慌。

可她怔了一会儿,却只云淡风轻地说:“母亲告诉我,要活下去。”

卫景朝看不见她的神情,只看见她露出来的手,轻轻颤抖。

他蓦地有些后悔,不该提起这个话题,揭开她的旧伤。

偏偏,他又没法子,替她解决这伤痛。

他想,难怪在君意楼这样的地方,她仍旧能够坚强地活下来,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大约,这就是执念的力量吧。

沈夫人要求她活着。

所以她失了尊严,跌下高台,沾染了泥污,还是坚定地要活着。

他不语,垂眸望着楼下的戏台。

沈柔也不语,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杯盏中,泡软了卫景朝的心,泡软了他冰冷的血管。

让他整个人,都无比煎熬,心仿佛都被她的眼泪腌透了扯烂了。

这场戏,唱了半个多时辰。

从生到死,从喜至悲,痛不欲生。

待结束时,楼下大堂里泪落如雨,叫好声一片。

待戏台上人散去,泪抹光,只余议论纷纷。

沈柔侧耳倾听。

“这齐王真不是个东西!丧尽天良,天打雷劈,狗娘养的!”

“什么齐王,莫非你听不出来,这指的就是本朝某些人,还敢骂呢,你也不怕被抓起来!”

“你是说……弘亲王?”

“除了他还有谁?昔年兵部侍郎江崇涛的女儿,你们都忘了不成?这出戏文,活脱脱指的就是这件事儿,外地人不知道,咱们京城里难道还有人不知道?”

“那这戏班子,胆子也忒大了吧。”

“这算什么胆大,这出戏在外地早就红翻天了,咱们京城也只是跟风罢了!大不了关门不唱了,还能怎么办?”

“可我记得,那江侍郎家的女儿,没有未婚夫吧。”

“这里不正是平南侯府沈姑娘的事儿吗?前些日子,长陵侯冲冠一怒为红颜,咱们还夸他有英雄气概。”

“不得不说,那长陵侯的确比江燕燕的未婚夫强多了,能为了惨死的未婚妻出头,得罪权贵,得罪皇帝,是个铁骨铮铮的真汉子。”

“那怎么能比?长陵侯也是朝中一等一的权贵,是圣上的亲外甥,自然敢得罪弘亲王。”

“你若这么说,那更不能比了。江燕燕无辜惨死,为她出头天经地义。那平南侯之女却是逆臣,朝中都说死不足惜,长陵侯却仍惦记着旧日情分,冒着杀头的风险为她出头,如此情深义重,谁人能比?”

沈柔听着听着,微微蹙眉,看向卫景朝。

这怎么,好端端的,夸起他来了?

她不理解。

卫景朝兀自饮茶,默然不语。

现如今的情形,他早就猜到了,所以才敢把戏文放出去给人唱。

毕竟,他知道自己是个卑劣的人,外人却不知道。

在满京百姓眼底,他情深义重,不畏权贵。

如今戏文一出,旁人不会觉得江燕燕的未婚夫是他,只会觉得,相比之下,他真是人间难得的好男人。

他甚至笑了一声,对沈柔说:“是不是,与你想的不太一样?”

沈柔很快就已经想通其中关窍,暗地里轻轻磨了磨牙。

早知如此,她就该把戏文里的男人写的好一点,深情一点,凄惨一点。

比如,为给江燕燕报仇,被齐王活活打死。

比如,江燕燕死后,他去告御状,为江燕燕的申冤,被人活活打死。

这样比较之下,才会显得卫景朝不够深情。

可惜,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卫景朝抬手,压了压她的帷帽,起身道:“听完了,就回去吧。”

沈柔乖乖跟着他走,边走边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卫景朝道:“我从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

说着,他顿了顿,看沈柔一眼。

默默在心底补充,除了今日,鬼迷心窍带她出门。

这件事,确实没有半点好处,还充满风险。

与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半点不像。

好在一路平安,没有碰见什么意外。

卫景朝正想着,眼前却忽然一阵嘈杂。

他抬眼望去,只见从门外哗啦啦跑进来一对官兵,穿着京兆府捕快的服饰,腰间挎着刀,训练有素地站成两排。

将人群分开,留出一条路。

随即,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背着手进来。

卫景朝认出来此人,正是京兆府尹。

府尹进来后,直接命人抓来戏班子的老板,摁倒在跟前。

开门见山道:“本官奉命查办违禁戏文,配合的,重重有赏。若是不配合,京兆府的板子可不认人。”

众人都没什么表情。

他坐在椅子上,拍了拍扶手,先问一旁的鬓发皆白的老人家,“老爷子,你们今天在这儿听的什么戏啊?”

老爷子眉目慈祥,慢吞吞抚着胡须,道:“今日听的,是一出感天动地窦娥冤,这窦娥真是个可怜人,少年丧母,被父所卖……”

“好了!”府尹打断他,“本官知道窦娥冤讲的什么。你说,今天听的是什么戏。”

这次他指向的,是一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

男子手持折扇,一派风流潇洒,笑吟吟道:“自然是窦娥冤,这窦娥冤情太大了,看的我是心潮彭拜,恨不得斩杀狗官!”

府尹一连问了四五人,人人都一口咬定,听的是窦娥冤。

且个个都被带偏了,提起窦娥冤,还要评价一番。

他的脸都黑了,却还是没法子,眼神绕了一圈,最终落在沈柔身上。

他想,这柔弱女子,总不敢欺瞒他。

他的手指,指向沈柔,道:“你……”

沈柔一颤。

“张府尹要问谁?”卫景朝淡声开口,抬脚拦在沈柔面前,语气平静,“舍妹年少不懂事,府尹不如问问我。”

今日,他原没想出这个头,只想悄无声息带沈柔离开。

谁知道,这姓张的偏偏那么不长眼,指谁不好,非要指沈柔。

张府尹这才抬头,看向少女身边的人。

这一看,当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起身,拱手道:“卫侯爷。”

卫景朝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漠然:“今日听的是窦娥冤,并无什么违禁戏文,张府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张府尹哪儿敢跟他别苗头,连忙道:“侯爷说的是,这家并没有什么违禁戏文,下官这就带人去下一家,这就走。”

卫景朝冷嗤一声。

张府尹怕得罪了他,连忙挥手,带着人离开。

回程的路上,卫景朝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