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卫景朝并不反驳她,只是言简意赅道:“母亲,我说不必。”

这样平淡的叙述,冷冷的打断长公主的怒火。长公主站着,他坐着,母子二人之间天然有一道屏障,隔开了彼此。

他没有丝毫同意的意思,一脸冷淡,明摆着,说了不用就是不用。谁给的,都不用。

长公主怔然半晌。

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轻声劝慰他:“刀剑无眼,战场无情,你若一旦有所不测,总要留下根香火……”

“母亲,我说了,不必。”他蹙眉,眼底越发冷淡,“您还要我说几遍?”

这一次,他是真的烦躁了。

冷淡如镌刻的眉眼,映出眼底的抗拒与抵制。

就好似,这个孩子年幼时,撞见她与男宠的丑事时,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冷冰冰地望着她。

长公主噤声,半晌喃喃道:“那你这一支的血脉,怎么办呢?”

卫景朝垂眸,手指摩挲着杯盏上精巧的花纹,语气漠然:“若我死了,这血脉,断了也便断了。”

“又不是伏羲之子,女娲之女,不过平平无奇的凡人,有什么可延续的。”

长公主哑然。

卫景朝放下茶盏,“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母亲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长公主没有法子,叹了口气,妥协道:“那你把药停了,让那个女人给你怀个孩子,也是可以的。她身份低微,但只要是你的孩子,母亲一样喜欢。”

卫景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望着天上月,慢慢道:“我有分寸,母亲不必操心。”

“母亲若是有空,便隔三差五入宫一趟,管一管你的好侄女。她最近又在撺掇着陛下,将她赐婚给于逸恒。”

知道的,都说这位公主视权势如性命。

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见一个爱一个,但凡是个清俊些的男人,便全都不放过。

长公主一哂:“放心吧,她都嫁不成,真给她赐了婚,自己也要反悔。”

上次陛下想给洛神和景朝赐婚,她入宫去见那对父女,便已发现了端倪。有沈元谦这样的温润君子珠玉在前,在满京城的男人,洛神一个也看不上。

卫景朝轻笑:“她嫁给谁都行,唯独于逸恒不行,长乐侯绝不能为陛下所用。”

长公主点头:“我明白。”

卫景朝缓步踏出门。

陆黎提着灯笼迎上来,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长公主望了一眼。

那是去卫氏祠堂的方向。

祠堂里,有他的父亲,祖父,和无数卫家祖祖辈辈。

长公主闭了闭眼,转身走回内室,透过窗户看了眼月亮,终究是不甘心。

她对一旁的侍女道:“去传信给凉州太守,让他择几个身家清白的美貌女子,放在镇北将军府侍奉。”

她就不信了。

有美人在侧,她儿子又不是和尚,当真能把持住?

那青楼花魁再是个尤物,也未必敌得过或妖或纯,千姿百态的美人。

只要他破了戒动了心,就什么都不怕了。

长公主叹息。

若是他肯松口,另择一高门贵女为妻,如今她哪儿还需要这般筹谋。

卫景朝回鹿鸣苑时,沈柔正在收拾东西。

见着他难看的脸色,她手一顿,站直身体,小声问:“你怎么了?”

卫景朝微微摇头,“没事。”

他侧头看向地上,三三两两不成规模的箱子,垂眸道:“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多带些。”

沈柔略有些诧异,不解道:“可是,我父亲以前去凉州,都是轻车简从……”

“他是他,我是我。”卫景朝语气淡泊,“我一向养尊处优,受不得北疆苦寒。”

沈柔便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抿唇。

分明是他自己算计着要去的北疆,如今却闹的,像是人人都欠他。

她微微喟叹。

不得不说,这本事,还真是厉害。

若是她父亲有卫景朝一半的心机,说不定,沈家也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她想着想着,难免有些走神。

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往箱子里收。

卫景朝眼神一凝,眼底聚起风暴。

他道:“沈柔。”

沈柔抬眼,“嗯?”

卫景朝道:“你看看,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沈柔随着他的话低头看去,目光落在那东西上,脸色顿时红若云霞。

下意识甩手,将那东西扔在地上。

那东西倒没什么,只是一支毛笔。

只是,沈柔难免想起,昨夜昏暗的烛火下,他拿着它,在她背上作画的情景。

随着笔尖掠过时的轻柔痒意,一枝娇艳的梅花,沿着脊椎蜿蜒而下,朵朵绽放在雪地上,没入山水之间。

卫景朝缓步逼近她,抬手缠住她额前垂落的长发,慢慢问:“怎么?又想了。”

沈柔连忙央求道:“我还疼着呢,不要了。”

卫景朝抬手捏捏她的脸。

他将那只笔从地上捡起来,扔进箱子里,不顾沈柔羞怨的眼神,慢慢道:“这样的东西,可不能扔。”

沈柔咬了咬牙,道:“是不能扔。”

她不太喜欢别的花样,可他喜欢,她也便忍了。

结果,他竟还青天白日的嘲笑她,沈柔没忍住冷笑,“扔了怎么办,它还挺长的。”

卫景朝愣愣看向她。

沈柔竟倔强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羞涩的意思,好像刚才说出这惊世之语的人,不是她。

卫景朝倏然笑了一声,凑到她眼前,抬手攥住她的腰,慢条斯理问:“你说什么?”

沈柔眨眨眼:“没……没说什么。”

卫景朝另一只手,掷下那只毛笔,靠着她耳根,湿热呼吸扑在她脸上,“那就试试,哪个更长?”

沈柔眼睫一颤。

卫景朝低头,啃上她细白的脖颈。

当日,夕照园的箱子,被推倒了两个。

翌日清晨沈柔再收拾东西的时候,冷着一张小脸,好似什么都没

发生的,将所有的毛笔,都扔了出来。

卫景朝见了,忍不住笑出声。

结果,只被瞪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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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宜出行。

照长公主的意思,是想让他等到中秋节后再出发,但皇帝催促的急,再加之谢维生急着将麻烦抛出去,最终定在了八月初八。

卫景朝骑着马,辞别京都,前往凉州城上任。

他初次外放,一路上带了很多东西,被褥衣衫,食物饮水,连枕头和床单都带着,几乎囊括了衣食住行。

皇帝亲自到城外送他,见着这一车一车的东西,都不由得撇开脸,颇觉不忍直视。

以前,卫景朝也没这么矫情。

北疆条件是清苦了些,但何至于此?

看来,谢维生当日所言,半分没有掺假,他当真没少给枢密院找麻烦

只不过,这样一来,皇帝倒是更加放心了。

不过是个锦绣膏粱堆里长大的富贵公子,就算真的掌了兵权,也不会像平南侯父子那般,让所有将士心服口服,唯命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