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痛苦

神灵答应她会平安归来。

清禾也承诺他,自己不会再做出那么离谱的姿态。

她便安安分分地搬了个软垫,坐在祓神棺椁前守护他。

委实说,那么大一个棺材摆在面前,她这样坐着,很像守灵。

不过祓神某种程度上确实死了万年了,她这么干也没错。

但事实上,她现在的行为颇为危险。

祓神可不是躺在棺材里死气沉沉的尸体,倘若祓祟典仪出什么问题,导致祓神失控,哪怕只是一瞬,她作为距离最近的活物,都有可能现场暴毙。

清禾唇角想要上扬,却因此刻的紧张实在提不起来。

她摸了摸心脏,怦怦直跳,手脚发凉。

比高考的前一夜更紧张,比被柳家活祭时更加恐惧,是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安,心脏紧张到揪痛的程度。

然而此刻,面对危险不是她而3

是神灵,一个和她全然无关,却又在方方面面都息息相关的存在。

祓神都没说如果他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办么。

完全没考虑这点,说明他很有自信,压根没考虑出事可能性,对吧?

清禾努力从各个角度论证祓神定然会平安无事,态度比当时高考估分认真多了。

毕竟高考可比穿越简单。

清禾左思右想,认命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心平气和地等待。

就是好担心嘛。

清禾看着面前的棺椁,很想再凑近点,最好是近到能听到里面细微动静的程度。

可惜祓神不允许,而她也承诺了对方不会冒失。

她叹口气,最后从芥子袋中取出自己早前折下的花枝。

她有许多这样的存货,用于时不时拿出来哄祓神开心。

她将三枝山樱并拢作上香状,在祓神棺椁前真情实意地拜了拜,心中默念。

“您一定要平安无事。”

“要及早出来。”

随后,她将三枝紫荆整齐地放在距离祓神棺椁不远地位置,自己则继续坐在软垫上等待。

这一等,也不知等了多久。

八小时?九小时?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叫她一个激灵,随后心跳猛然加速。

这样精神长时间高度紧张的结果便是,清禾倒也没犯困,却时不时有些麻痹走神。

但就在她单手撑着脸,目光近乎本能地盯着棺椁时——异变陡生。

她亲眼目睹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首先是巨大的声响几乎震撼了整个棺椁。

棺椁中传来抠抓硬物的刺耳声音,以及类似凡人呜咽的嗡鸣低语,可如果仔细倾听,却从中分辨不出任何东西,只感受到强烈的邪念恶意。

但这次,没有厉鬼在棺椁中挣扎哀嚎的伸向了,最初的巨响过后,棺椁中竟然就此沉寂下来。

清禾心跳加速,不知不觉后辈已吓出一身冷汗。

祓祟典仪这是结束了么?

可如果结束,神灵定会第一时间有所反应,叫她安心的。

清禾的想法,似乎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在她这么想的下一秒,浓稠的黑色阴影自棺椁缝隙中流淌出来,如果说前面尚且能够视作饱含污秽灵力的言语,那此刻阴影就纯粹是由贪欲恶孽凝结而成的业障!

清禾面色当即紧张起来。

祓神没能控制恶孽外泄,甚至任其恶化为此等程度,情况得糟糕到了什么地方?

赤霄同样急得跳脚:【清禾你快想想办法啊,恶孽对神灵的侵蚀太强了,祓神大人似乎快失控了!】

与他言语呼应的是,围绕棺椁的黑色阵法已然迅速运作反应,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椁,光芒大盛,化作“镇”字,死死压制住棺椁。

这是三千仙人合理为祓神设下的镇邪清心阵法,目标是令祓神长眠,再难苏醒。

真实效果只能说,祓神若存有理智,愿意配合它使自己平静下来,它便有用。

而若是祓神失控,这阵法和一层窗户纸没任何区别。

通常来说,祓神都是将它当做熏香催眠使用的。

所以现在。

黑色阵法没能起到阻止的作用。

轻柔和缓的滑动声响起,独特的木质碰撞声,几乎令人牙根发酸。

清禾手脚发凉,一时竟连呼吸都忘记了,只眼睁睁看着那被人推开的棺盖。

一只白骨嶙峋,苍白枯瘦的手,从棺椁中伸出,轻轻搭在棺椁边缘,情状透着说不出的死意。

接下来出现的,会是她所熟悉的祓神么?

在成为祓神眷者后,清禾已许久未曾担忧与祓神本身相关的问题。

虽然总会被神灵时不时的提点训诫,可总体来说,她是放松而自在的。

她甚至挺喜欢祓神的训诫,所以偶尔会故意做些有点顶撞的事情,好让神灵批评一下她。

在她看来,被人约束规矩的同时,也等于被人在乎。

她很喜欢这种被关注感觉。

所以,她绝不能……

神灵缓缓坐了起来。

他外表并非清禾所熟悉亲近的,瑰姿玉貌的俊美,而是初见时的模样。

而是身着华服的白骨骷髅。

森寒的威压,与浓稠的恶意自他所端坐的那口棺椁不断向外延伸,投下的暗影仿佛遮天蔽日的狰狞触手,只是稍微注视,神念都会刺痛。

无论谁看到这华美而惊悚的一幕,都得头皮发麻,精神受到极大冲击。

清禾心同样彻底沉了下去。

她出现了恐惧,可她恐惧的并非自身安危,而是神灵自我意识的存亡。

“祓神大人?”她试探地呼唤。

没有回应。

但她看到,以神灵为核心,不断向外——包括她所处位置蔓延的黑色恶意,在听到她这声呼唤后,以极不情愿的扭曲姿态,仿佛孩童歪歪扭扭的笔触,勉强绕开了她。

与她供奉在棺椁前,那三枝山樱。

她的两侧是无尽奔流的黑色恶孽。无论是夜明珠还是玉床,再高规格的法器,面对神灵所承担的恶孽,都在瞬息间消融。

她与花枝,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岛,风雨飘摇地坚守着。

发现神灵似乎还有一丝清明,能够避开不伤害她,清禾时刻准备玉石俱焚的决然气势,顿时像是被戳了洞的气球泄下来,紧接着泛起的是浓烈的委屈与后怕。

“吓死我了!”她说道。

声音里透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埋怨与委屈。

然而神灵扔端坐于原处,纹丝不动。

她察觉不对劲,问道:“……祓神大人?”您还好么?

死寂的沉默持续半晌,

白骨神灵终于说话了。

“现在、即刻、离开。”

他用了三个停顿的词语,冷漠而生硬。

“我无法保证我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稳定,若不想死,就离我远些。”

熟悉的气息在逐渐脱离神灵。

若清禾再大胆狂妄些……她完全可以将这份气息称之为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