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戴沅开门的时候, 面上表情闪过一丝惊讶,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还想着去接你。”语气里透出惊喜,他很快就让开位置,引霍佑青进来。

霍佑青连行李箱上的行李牌都还没扯下来,这一幕落在戴沅眼里,他勾了下唇,“下了飞机就过来了?”

霍佑青走进戴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他不禁想起在另外一个时空他第一次来戴家, 是戴亦莘给他开的门, 现在开门的人换成了戴沅。

他拉着行李箱走进去, 注意到一楼没人, 不仅是没人, 整栋房子鸦雀无声。

关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紧接着是戴沅的声音, “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累了,要不先休息一下?有准备好的客房。”

“不用。”霍佑青转过头, “我过来是问戴亦莘的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戴沅今天穿了件白色薄毛衣,配着他那张脸,看起来异常清爽漂亮。

这张跟戴亦莘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 戴亦莘很少大笑,即使笑, 眉眼间阴郁都难以消退,戴沅则不同,他很喜欢笑,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

戴沅摇头,“我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霍佑青抬腿要走,戴沅一个快步堵住门口,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你难道只有我哥的事要问我?”

霍佑青这次都懒得说话,只用表情告诉他。

不然呢?

戴沅凝视霍佑青,好半天垮下肩,“好吧,跟我来吧。”

“去哪?”

戴沅唇角又勾了勾,他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率先走向室内电梯,他仿佛笃定霍佑青会跟上来,事实上霍佑青也照做了。

电梯通往负二楼。

在等电梯下去的时候,戴沅不看着光洁的玻璃,只一味盯着旁边的霍佑青看,刚见面时他就看到霍佑青眼下的淡淡青黑,想来是这十几个小时的旅程没能好好休息。

这直白的目光竟半点没引来霍佑青的回视,他情绪更差,但面上不显,“我能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我哥吗?”

霍佑青这回总算看他一眼,可眼神极冷极淡,“我没有喜欢你哥。”

“不喜欢他,怎么他一不见就千里迢迢跑过来?”戴沅眼里流露出艳羡,“怎么没人这样重视我?真不公平,明明我哥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你——是嫌我没我哥高?”

说着电梯门开了,但戴沅并没有走出去,他还往霍佑青这边踏了一步。不过仅一步,两人之间就被行李箱挡住。

霍佑青看戴沅的眼神现下染上嫌弃,这是他们两个人在这个时空第一次单独相处,先前有其他人在,他多少还给戴沅点脸,现在表情直接写明“你蠢吗”几个大字。

电梯门缓缓合上,霍佑青如果要按键,就要走到戴沅那边去。他没动,只用眼神示意对方开门。

戴沅装傻,变本加厉地装委屈、装可怜,“佑佑……”

他一开口,就被打断。

“你别叫我这个,我们不熟。”霍佑青冷漠打断。

戴沅顿了顿,“可是我哥他……”

话再次被打断,“你哥是你哥,你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哥,你以为我会来这里,跟你见面,跟你说话?”

这话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踩在戴沅的痛脚上。戴沅在这个世上最为嫉妒的人是他自己的亲哥哥,他不仅一次幻想如果他哥没有出生就好了,或者他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

别人可能永远不能理解他。

他是牺牲自己母亲的命活下来的人,光是这一点,他的人生就蒙上了阴翳,他不想把罪责罚在自己身上,于是他转嫁给戴亦莘。

只要他直接坚信是戴亦莘害死母亲,那他的痛苦就能少几分,他也能厚着脸活下去。

可是他这位哥哥真的是他头的一片乌云。

他从小就看着戴亦莘挨打、被罚,可即使如此,他哥永远是同辈人当中最优秀的那一个人,学校的荣誉墙第一名永远是他哥,参加什么比赛也是他哥拿冠军。

最可笑的是他们两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总有人认错他们,问他是不是戴亦莘。

他不是戴亦莘。

他是戴沅。

他从没有见过母亲,他是母亲寄望修复爱情的产品,对,是产品,他母亲即使得了产后抑郁症,也悉心为戴亦莘准备了一周岁到成年礼的生日礼物,而他……什么都没有。

母亲怀上他,父亲却没有停下出轨,他是个失败的产品。

出生后,他倒是得了父亲的喜欢,但那喜欢是什么,是愧对母亲,所以额外对他好些罢了。他们家真正的继承人是他哥,是戴亦莘。

他小时候也故意做错事,可父亲从不罚他,他知道那是父亲从没有对他寄以厚望,所以他再怎么犯错,父亲也不会生气。

他哥不一样,戴亦莘稍微行差踏错一步,迎来的就是父亲的暴怒。

父亲用最高标准来要求戴亦莘,而他什么都没有。

连外公外婆都对戴亦莘不一般,那年外婆接戴亦莘回国,他当时站在父亲身边,也想过跟外婆回国,可是外婆看戴亦莘的眼神里的怜惜,跟看他的复杂不一样。

他知道外婆为什么要那种眼神看他,是因为他害死了母亲,是因为他明知道父亲出轨,还乖乖当父亲的幼子。

他是失败的产品,是家族里忽视的存在,是被无数人认错的弟弟,这叫他如何不恨戴亦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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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沅远离霍佑青那一侧的手重重捏紧,又轻轻松开,琥珀眼一垂一抬,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他不再多言,伸手去按电梯键。

电梯门重新打开,一眼能见的是一座巨大的雕塑。

雕塑位于天井,纯白的半人半蛇像,手持弓箭,眉目森冷。即使是阳光从天井落下照在雕塑上,也洗不掉雕塑给人的阴冷感。

霍佑青没急着踏出电梯,“来这里是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哥都经历了什么吗?你来就知道了。”戴沅脸上没再挂笑,他先一步踏出电梯,然后半转身看向霍佑青,“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离开。”

他目光从霍佑青的脸上移到霍佑青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上,因为握得过于用力而明显鼓起的手背青筋。见此,他很轻地笑了笑。

霍佑青沉默一瞬,跟了上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负二楼的深处,恐怕谁也想不到这样的豪宅有一处地方,戴沅停在门口,没急着开门,“这个房间我哥总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不等霍佑青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每次我哥做错事,都会来到这间房。”

戴沅打开门,门后几乎什么都没有,连张床都没有,有的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我哥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经常被关在这里,你看到房间那个通风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