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甜甜

周二中午醒来时,雨仍未停。

夏炎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打开手机时,屏幕上是和季启林的聊天界面,输入框里打了“老师,我得辞职!”几个字。

感叹号提示着他昨晚回忆起的一切,以及最后那个惊悚的想法。

一时间,夏炎觉得昨晚的自己似乎也跟着回忆,回到了容易激动的十八岁。

比起那些说不上好坏的往事,眼下,还是海城的天气更让他感到不适。

准备删掉那行字时,键盘突然卡顿了一下,手指触发了发送键。

“嗖”一声,那句过于激动的话便躺在对话框里了。

夏炎一顿,连忙撤回消息,五分钟过去,季启林没有回复,大概是没看到,夏炎松了口气。

午饭后,磨蹭地做完家务工作,已接近下午两点。他换了身衣服,步行前往美术馆。

昨天和陆周瑜约定好一起勘察展览场地。

住处离美术馆很近,步行仅需十五分钟。马路新建不久,车流很少,十分宽敞干净,绿化带里的花被雨淋得蔫蔫的。

夏炎是三年前买下的这套房子,当时蜃楼美术馆还未兴建。这片区域虽然离海不远,但疏于开发,周遭荒芜,没有娱乐建设,导致开盘时无人问津。

因此夏炎得以用自己并不丰厚的积蓄,挑到了不错的户型和楼层。

走进园区,绕过一棵比人还高的球形冬青,美术馆门前的长廊上站着两个人。

雨水把视线冲刷的蒙昧,远远看过去,像两片很轻的影子,贴在惨白的美术馆外墙上。

那片高一点的影子抬起胳膊,朝夏炎挥了一下。

走近后,是陆周瑜在和门卫小李在长廊下避雨。

见他过来,小李热络地说:“夏老师来啦?”

夏炎收起伞,一边抖落雨水一边问:“怎么不进去?”

小李叹了口气:“昨晚不是突然停电了吗?门禁系统出了点故障,正在维修,不过就快好了。”

夏炎点点头,看向陆周瑜:“等很久了吗?”

陆周瑜说:“没有。”

“半个小时有了吧?”小李在一旁说:“我从设备室过来的时候瑜哥就在等了,说是你的朋友。”

从筹备到布展,过去大半年里,夏炎几乎每天都在展馆内,小李一直称他“夏老师”,怎么刚认识陆周瑜半小时便叫上“瑜哥”了。

以前在画室的时候,画室里其他人也都这么叫他。夏炎一开始以为是因为陆周瑜脾气不好,横行霸道,所以被冠以“哥”的尊称,后来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但不清不楚地,所有人都这么叫,以至于一直到集训结束,他都不知道陆周瑜的名字。

夏炎对小李说:“他也是这次参加展览的老师。”

小李“哦”了一声,不太在意地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他说是你朋友,我一看就像,要不然也不会让陌生人进来。”

夏炎只好说:“谢谢,大概还要多久才能进去?”

“几分钟的事儿……”

小李手里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喊他重回设备室一趟,维修进程出了些问题。

他没有伞,头顶的帽子上有一层水渍,雨势丝毫未减,夏炎把手里的伞递给他。

小李道过谢便匆忙走了,跑下楼梯后又回头对他们说:“可能得多等会儿了!”

据小李的话推测,陆周瑜已经等了半小时以上。

夏炎靠近他一些,“你怎么来这么早?”

“第一次过来,就提早出门了会儿。”

夏炎点了点头,他们并排站着,面向长廊外的瓢泼大雨,陆周瑜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嗯”。

现在如果有人从那棵冬青后面过来的话,大概也会把他们俩看成两片沉默的影子。

“每一次下雨天就没好事儿。”看了会儿雨,夏炎忍不住说,“你记不记得那次……”

话到一半倏地顿住了,他自觉失语,便尴尬地转移话题,“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太耽误你时间了。”

陆周瑜侧过头看着他,笑了笑问:“哪次?”

夏炎本来想到的是十年前,雨夜里被困山上的事,陆周瑜的话却又提醒了他,他们一同经历过不止一次,发生在雨天的糟糕的事。

于是无奈而好笑地说:“每一次都挺惨的。”

陆周瑜好像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也笑着说:“这次还好点儿,起码没有淋雨。”

雨声填补了对话的空白。

今天相较前几天温度稍低,总算有点秋天的样子。夏炎穿了件薄卫衣,站得累了,他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双手插兜,摸到几颗山楂。

下午出门前顺手拿的,差点忘了。

手在兜里捏着山楂柄转了转,对着陆周瑜的背影叫了一声:“陆周瑜。”

在他转身的瞬间,抛过去一颗。

陆周瑜抬手接下,表情似乎是有些意外,低头看了看那颗山楂,过了几秒钟笑着说道:“还记得我叫什么啊。”

“哪儿能忘啊,”夏炎应了一声,又把山楂放进嘴里,“洗过的,能直接吃。”

吃完山楂,小李仍没有回来,身后防备森严的门紧闭着。

夏炎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楼房,外墙原本是温暖的棕色,此刻在雨帘中却呈一种沉闷的灰,好像也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影子。

天地一片混沌。

他重新走到廊前,对陆周瑜说:“去我家等吧,就在前面。”

陆周瑜自然说不用。

夏炎便从各个角度劝说他,一道稀有的惊雷落下来之后,他说:“看,天气真的很差,我不想在这儿等,让季老师知道我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会被他骂死。”

陆周瑜今天穿了件依旧宽松的黑色衬衫,或许是因为降温的缘故,扣子系到最上面那颗,看起来稍微正经了几分。

他沉默了一会儿,走下长廊,撑开手里的黑伞说:“那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伞下,避无可避地肩膀碰在一起,夏炎有些手脚无处安放的不自在,走了几步,把手插进兜里,揉搓着圆润的山楂。

“海城这天气真是一如既往的烂。”

“你一直在这儿?”陆周瑜问。

夏炎拿不准他问的一直是指多久,“最近主要是为了布展,平时在春城,一直在这儿我得发霉了。”

“春城气候确实不错,我妹妹也在春城。”

“你还有妹妹啊,多大了?”

“七岁。”

夏炎闻言侧过头看了一眼,超出社交范畴的距离使得陆周瑜的五官在眼前放大,睫毛和头发像是被雨水浸过,黑沉沉的。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七岁啊,这么大了。”

话音刚落,心底猝不及防涌上许多疑问。

例如陆周瑜是海城人,为什么妹妹会在春城;例如他记得陆周瑜家在城中的一处别墅区,为什么回来之后要住酒店;以及七年前他们明明相处过一段时间,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