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原来是小灵哥儿。”李婉云笑着握住孩子的手逗了逗,她方才怕问错话,万一不是陆谷的孩子,岂不是揭短伤了人家的心。

在大街上站着不大好,陆谷问她:“忙不忙,进铺子坐坐?”

“忙倒是不忙,只把这几匹布拿到布坊去。”想到两年都没见过,李婉云没有推拒,她看向铺子,问道:“这是你们家开的?”

陆谷领着她和身边十一二岁的小子进来,让他俩坐下,他抱着孩子只能单手倒茶水,笑着开口:“今年刚开的,卖些鸡鸭兔肉,有时也杀猪肉。”

吃肉对寻常百姓来说是不常有的事,有的人家逢年过节才买,能开得起肉铺的,在多数人眼中都是厉害的,李婉云同样如此。

清溪村的一切她从没忘记,冰天雪地里陆谷给她吃的那几个馒头,馒头夹着肉片还有咸菜,那是她平生吃过最香的一片肉和一片咸菜,陆谷日子越发好了,她心里也高兴。

她放下手里的三匹布在腿上,说道:“这是我侄子旺儿,今年十一了,这不跟我过来卖布,帮忙抱两匹,叫小嬷。”

“小嬷。”李旺儿同样把怀里的两匹布横放在腿上。

乖仔原本跟着沈玄青在后面,它耳朵尖眼睛也亮,听到前面有人就跑过来,还没张嘴吠叫呢,就被陆谷喝止,便围过来嗅闻李旺儿。

“去。”陆谷轻声呵斥,又对李旺儿说:“别怕,我在呢,它不敢咬人。”

李婉云还记得它,笑道:“狗也跟来了。”

“夜里能看家,你怎么到这边来了?”陆谷倒好茶水后坐下,他有些好奇,李家村离丰谷镇近,李婉云却到了吉兴镇。

在他面前,李婉云没有隐瞒,看一眼她侄儿,笑得有点苦涩:“丰谷镇是近,可万一碰到张家人,他们本就不给我活路,我一个妇人能如何,只能远远避开。”

她在娘家还好,有家里人在,张家亲戚不敢随意打上门,但若出了村在外面,碰到就不好说了。

提起别人的伤心事,陆谷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李婉云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说道:“都过去了,我已经想开,不跟他们碰上就好,那你呢,怎么把铺子开得这么远?”

陆谷把桌上的小拨浪鼓递给伸手要的灵哥儿,开口道:“二青师父一家在吉兴镇,来这边有亲戚帮衬,这铺子就是他们帮着打听买下的。”

原是这样,李婉云点点头,人生地不熟确实不好做生意,有熟人最好。

拨浪鼓咚咚咚摇起来,灵哥儿咯咯笑,两个大人便逗了一会儿孩子,他俩说着话,沈玄青杀好老鸭拎着过来。

“是婉云,我方才看她在街上。”陆谷连忙同他说了声。

见李婉云下意识起身,沈玄青笑着开口:“你们坐,我到街上买些糕点,边吃边喝。”

他和李婉云并无太多交集,又是个妇人,自然不好搭腔说话,既来了人,糕点茶水都备上才好,便出门去了。

乖仔见他出门,跟着一起跑出去。

陆谷瞧见那只杀好的鸭子,说道:“你晌午急不急?不急的话,我做顿饭,刚好要炖老鸭,一起过去吃。”

李婉云脸上笑容明显比两年前多,说:“我来是沾村里阿叔骡车的光,他半个时辰后在镇口等我俩,就不留了。”

既如此,陆谷不好强逼,看见她带来的五匹布,好奇问道:“这些都是你织的?”

李婉云笑了,笑容明显有些不同,眼睛越发明亮,她打开裹布露出里头的两匹丝绸和一匹棉布,说道:“是呢,我没别的本事挣钱,幸而会织布,卖到布坊里挣一点是一点。”

她把一匹丝绸递给陆谷,示意他看看摸摸,笑道:“头先是织麻布棉布,今年攒了些钱,村里有人种桑田,多的我买不起,便同人家商议,包了一亩,足够家里养些蚕,这不才攒着织了两匹。”

绸子摸起来是全然不一样的,一听她如今这么能干,陆谷露出个笑,又把绸子递还回去,开口道:“有手艺挣钱就好。”

“可不是。”李婉云点着头,又把布匹包好,这两年她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手里有钱,她爹娘暗地里受她一点接济,无论谁明里暗里想赶她出门都会骂回去。

后来又是织布挣钱又是包桑田,桑田里的活儿有时她自己忙不来,就让她爹娘帮着去锄草浇灌,卖了钱后给老两口买些吃食用度,亦或是给几十文,她聪明,回回给钱都是老两口干完活再给的,算作工钱,不让白干,不然多有怨言。

她死了男人,怕爹娘随便找个鳏夫将她嫁出去,若再遇到老张氏和张正子那样的人,岂不是又跳回火坑。

于是她有事没事儿就在老两口面前诉苦哭泣,说遇人不淑命途坎坷,如今还有三年孝在身上,又暗示若她真嫁人了,以后挣的钱都是夫家的,定然拿不出来接济娘家,连包的桑田也要退回去。

女儿在家里,李老爹李老娘有吃有穿,在桑田里干了活还有铜板拿,日子远比以前更好,李婉云要真嫁了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银钱自然是夫家的。

就算亲爹娘,有一层利处在,也是会考虑的。

况且老张氏孝期还没过,旁人若一打听,亲事不一定能成,给她找婆家的事就这么一直拖着。

只要她爹娘还在,就有人给撑腰,连她几个侄儿,有时也给买些吃穿,她对侄儿好从来不避着家里人,当着面儿给,好叫侄儿们都知道她这个姑姑好,日后她若真不嫁人了,侄儿怎么都不能落井下石。

说起来她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嫁出去的姊妹不提,外甥离得远,便在几个侄儿里给自己找依靠,她原本是想过继一个当儿子养,但家里定然不会应允,她一个寡妇,没婆家没相公,还住在娘家,哪有人愿意把儿子过继给她,除非她露钱财。

李旺儿是她大哥的二儿子,夹在中间娘不疼爹不爱,性子有点闷,不爱说话,便越发不得爹娘心,但李旺儿脾气好,念了一年书识得几个字,懂些礼数和道理,还教她名字怎么写,她大哥手里没那么多钱,只让李旺儿念了一年学堂,更疼大儿子和小儿子。

她怕自己以后没依仗,心里总有种不踏实感,暗地里将几个侄儿比了又比,觉得李旺儿是个知恩的,于是渐渐偏心。

去年冬日进私塾,她大哥只让大儿子小儿子去,长子是家里希冀所在,嘴甜的幺儿是爹娘心肝儿,二儿子李旺儿只能去捡柴挖冬笋干活,她咬咬牙,自己掏钱送李旺儿去念书,她家其他人如何嘀咕甚至吵架骂仗暂且不提,起码李旺儿逐渐和她一条心。

她怕李旺儿不争气,日后没什么本事,便时常同他鼓劲,让他好好念书,有她这个姑姑在,纸笔书册少不了他的,将来若考不上功名也不打紧,她送他去学手艺或是做小生意,想买地种想坐骡车想要好衣裳,自己铆足劲去挣,将来一定比他大哥三弟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