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番外4:邱白枫的故事

十二岁的邱白枫端着瓶盖被拧紧的塑料瓶,目不转睛地盯着瓶里的蚂蚁看,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瓶中蠕动挣扎,最终因窒息而死。

男孩黑漆漆的瞳仁微微发亮。

“他马上就要上初中了,邱白枫妈妈,请您一定要多重视一下孩子的心理健康。”

“邱夜就没有这样的问题,身为班主任,我也希望邱白枫能够健健康康长大。”

前来家访的班主任距离邱白枫只有一墙之隔,他们在客厅,邱白枫则抓着塑料瓶坐在自己的床上。好心的班主任不想伤害邱白枫的自尊心,特意拉邱白枫的妈妈邱韵单独谈话,但她并不知道,邱家的隔音并不好,任何细微的声音都逃不过兄弟俩的耳朵。

原本坐在桌旁认真写作业的邱夜慢吞吞地挪到邱白枫身边,尽管他不理解哥哥的爱好,但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跟着外人说邱白枫的不是。

兄弟俩谁也没说话,直到邱韵推门而入。

两个男孩还没有完全发育,他们身上还没有男性特征的棱角,光凭外貌而言,就几乎是母亲邱韵的复刻版。

邱韵很漂亮,即便她没有化妆,头发因为烦躁被捋的乱糟糟,宽松的牛仔裤和白半袖上还有油墨溅射的痕迹,放在别人身上兴许就是邋遢,而对于美人来说,就是一种凌乱的美感。

邱韵说:“小夜,你先出去玩,可以去同学家里,但不可以过夜。”

邱夜知道妈妈要和哥哥谈话,便听话地离开了这个卧室。

他向来很温顺,只是有点爱哭,但爱哭并不是什么大毛病,邱夜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正常人”,就像一只错生在狼群的绵羊。

邱韵靠在桌边,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邱白枫手里的瓶子。

二人沉默了一会,最先开口的是邱白枫:“我没有拿蜘蛛吓唬女同学。”

邱韵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想。”

“我总是听不懂别人的话,她们就说我活该没有爸爸,骂你是妓女,”邱白枫不安地揉搓着瓶身,“妈妈,妓女是什么意思?”

“是一些通过从事不合法肉体交易来赚钱谋生的女人。”邱韵解释说,她并不觉得像十二岁的孩子说这些有什么不合适,邱白枫总比同龄人的发育要慢半拍,即便涉及到少儿不宜,他也很难做到和旁人有同样的理解。

邱韵继续说:“你的妈妈被同学骂为妓女,你生气了吗?”

“没有,”邱白枫眨了眨眼,说,“妈妈,她们觉得这个词具有羞辱人的意味,她们希望我会生气,而我没有,她们因此就更生气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会觉得我生气。”

邱韵想了想,说:“邱白枫,这项职业是不合法的,或许是因为这一点。”

邱白枫继续逗弄自己的塑料瓶,此时里面就还剩几只蚂蚁在瓶中虚弱地抖动。

邱白枫说:“那我以后应该为不合法生气吗?我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情生过气。”

邱韵微微扶额,说:“不应该,邱白枫,没有意义。”

邱韵又说:“你没有因为亲人被同学辱骂所以感受到情绪起伏,也不会产生超脱理智束缚的冲动,那你为什么要把蜘蛛塞进女同学的衣领里呢?”

“是它自己爬进去的,我没有想吓唬她,”邱白枫说,“我只是把蜘蛛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拿自己试验了很多次,它都不会咬我,我想看看它会不会去咬别人。”

“这样不对,”邱韵站直身体,最后贴着邱白枫坐下,“你不可以用人做你的实验。”

邱白枫微微皱眉:“为什么呢?”

“这个世界的法律是保护每一个人类的,如果你伤害了他们,法律就要强迫你做出赔偿,”邱韵解释说,“我们的家庭条件无法承担赔偿费用。”

邱白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邱白枫:“下次我不会这么做了。”

邱白枫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邱韵便没有再继续谈这个问题,母子二人的交流向来不多,邱韵作为母亲只能尽力为邱白枫答疑解惑,提供吃穿住行,但她很难像普通人家的母亲一样给予任何母子之间的爱意。

邱白枫忽地说:“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

邱白枫从来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他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不觉得自己的家庭结构有什么问题,直至被人羞辱后,邱白枫意识到父亲得缺失或许就是自己与同龄人社交障碍的根源。

邱韵说:“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我二十岁那年就下定决心要生一个孩子,工作五年后花光了所有的存款和积蓄跑去国外做试管,试管怀上双胞胎的概率很大,也就是你和邱夜。”

“哦,”邱白枫说,“妈妈,你没有谈过恋爱吗?明明结婚生子的风险和成本更低。”

邱韵沉默了,她被她的儿子问住了,她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想要孩子,男人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除了你和邱夜以外,其他人也都只是‘人类’而已。”

邱白枫说:“那我下次可以回答她们,我是试管婴儿,所以我没有父亲。”

邱韵点了点头,说:“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你有喜欢的女同学了吗?”

“这个年纪很容易受激素影响对异性产生好奇心和探索欲,但我的意见是最好不要顺应本能驱动,因为你们的年龄还小。”

“不是的,妈妈,我对‘人类’没有兴趣,”邱白枫晃了晃他手里的瓶子,死掉的蚂蚁黑压压地累积成一团,随着他的动作弹来弹去,“如果非要说的话,是蚂蚁。”

“看到蚂蚁死去,我有一种很奇怪的冲动。”

邱白枫说。

“我想和蚂蚁结婚,妈妈。”

十年后的邱白枫再也没有把蚂蚁抓进瓶子里去,也没再想着和蚂蚁结婚,但看到路边土壤中成群结队的蚂蚁时,他还是会想起那天的蚂蚁,还有他的妈妈。

“你迟早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妈妈和弟弟,”那时的邱韵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蚂蚁的死亡也只有一瞬间,它不能一直陪伴你。”

“任何人际间的感情都没有意义,只有自己才能永远保护好自己。”

不过当邱白枫把自己的理论认真讲给季春酲听时,只收获了看见神经病似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