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吸血之月

火卫一就是神话中的福波斯,战争之神阿瑞斯和爱与美之女神的儿子,象征恐惧。毕竟它是卫星中较大的那个,这名字十分贴切。

在人类文明尚未存在的远古时代,陨石撞击父星,激起尘埃裂片,飞入轨道,凝聚形成这颗略呈椭圆的卫星。它飘浮的姿态如同尸体,毫无生气,并且遭弃置数十亿年。如今,火卫一像是遭到寄生一样,虫子抽取它的血液,灌溉金种帝国。许多形状笨重的小货船从火星表面升空后,就是要前往环绕这颗卫星旋转的两座灰色的巨大港口。来自火星的物资转到长达一千米的星系级运输舰,经裘利阿苟斯航路前往外缘区。更多时候,则是进入核心区——因为贪婪如吸血鬼的月球需要它的供养。

最初只是一颗荒芜岩块的火卫一经人工挖凿,变为空心,外侧包覆金属;它的半径最宽也只有一万两千米,不过周围设置了两个巨大的港口太空站,相对位置成直角;港口材质是深色金属,但表面有白色纹饰,闪动红色灯火,提醒有意停泊的船只,船舰可通过磁悬浮轨道与货柜船的指引进入。偶尔会见到仿佛无数尖塔从内部冲出的建筑群,人称“巢城”,平时都在码头底下。这座锯齿状的都市虽符合金种社会新古典主义的审美观,但也因为处于无重力状态,没什么经济价值。火卫一经历六百年的打孔穿凿,可谓人类制造出最大的针垫,高楼顶的针尖区与石头底下的空心区财富差距之大,令人咋舌。

“从火炬船舰桥上看好像没有这么大,”维克翠站在我背后慢条斯理地说,“失势可真是件麻烦事。”

我懂她的不悦。上回我亲眼见到火卫一是狮雨战役前夕,手中握有舰队,野马和胡狼助我运筹帷幄,成千上万圣痕者任我指挥。此刻我却躲在破破烂烂的货船上——这船竟老旧到没安装人工重力生成引擎,我身边除了维克翠外就只有三名阿瑞斯之子的搬矿工,另有一小队号叫者驻扎在货舱内。此外,现在我是接受指令的一方,不是发号施令的人。只要把舌头朝后舔,就能感觉到插进口腔右后侧的毒臼齿,结束入帮仪式后就装上,每个号叫者身上都有同样的东西。塞弗罗认为宁死也不能被抓,我同意,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我逃脱后,胡狼即刻发布禁航令,限制船舰脱出火星轨道,想必是认为阿瑞斯之子会孤注一掷带我离开火星。幸好塞弗罗不是笨蛋,若他中计,我大概又会回到胡狼手里。然而,纵使胡狼当上火星大统领,也不能永远截断经济往来,禁航令很快就撤销,只是已在市场造成巨大波澜。氦三输出只要每耽搁一分钟,就有好几十亿货币单位蒸发掉。这发展看在塞弗罗眼里真是振奋人心。

“贾王在其中占多大比例?”我问。

这里是零重力状态,维克翠一边拉着其他东西一边来到我身边,头发飘散,仿佛白色王冠。她将头发脱色,戴了黑色变色片。伪装成黑曜种在巢城内行动会比较容易,而且以体格来看,她假扮黑曜种比起其他号叫者更有说服力。

“难说,”她回答,“贾王的资产无人能摸透,他有太多人头公司和地下银行账户,我认为就连最高统治者也不能完全掌握。”

“换个角度:还有谁牵涉其中?传闻说他是金种幕后金主,假如属实……”

“属实,”维克翠只是耸耸肩,身子就往上飘了些,“他的触手无所不在。按照我母亲的说法,贾王是唯一一个有钱到不能杀的人。”

“所以他比你母亲和你更有钱?”

“是跟以前的我们比吧!”维克翠摇摇头,“他可没我们那么笨。”停顿一下后她又补充,“或许吧。”

我朝火卫一最壮观的高塔望去。三千米高的双螺旋结构,外层是钢铁和玻璃,顶端镶了一叶银色月牙,墙上印着银色翼足图样。有多少金种会一面看着这画面,一面忌妒不已?这个人到底握有多少资产、行了多少贿赂才能活到今天?也许只要和一个人搞好关系就够了。胡狼之所以能登上高位,关键在于背后的合伙人。对方帮助他悄悄控制绝大多数信息通路与媒体产业。先前我怀疑是维克翠或她母亲暗中输诚,但经过凯旋式后,这个可能性完全排除了。而且胡狼的搭档应该还活着——而且(暂时)活得很好。

“三千万人口,”我低声道,“真是不可思议。”

——我忽然感觉到某个视线停在自己身上。“你不认同塞弗罗的计划对不对?”

我伸出拇指,拨弄黏在生锈舱壁上的粉红口香糖。绑架贾王的确能取得大量情报与武器,然而,塞弗罗想破坏经济体系,这令我担忧。“领导阿瑞斯之子熬到今天的是他不是我,所以我会按他命令办事。”

“嗯,”维克翠望着我,一脸狐疑,“你什么时候也把意志力和有没有远见混为一谈了?”

“喂,各位蠢蛋,”塞弗罗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到耳边,“风景看够了就快动起来,时间不多了。”

1

半小时后,维克翠与我及其余号叫者躲进货船后方的一个氦三货柜,一行人隔着货柜感受船体震动。现在船想必已通过磁耦合连接港口的环状表面,船壳外飘浮许多身穿机械装的橙种,等会儿他们会利用磁道将货柜送进星系级运输舰,等候转往木星,然后成为洛克的补给,助他对抗野马和卫星统领。

货柜运输前必须经过赤铜种和灰种检查,但我方的蓝种已取得联系,加以买通。总共五十货柜,但他们只会回报四十五。另一个由我们打点好的巢城橙种会故意丢失我们藏身的货柜,一般走私毒品或逃税都是同一种做法。橙种将货柜放在储放机件的下层,阿瑞斯之子的接头会过来带我们出去。计划大致如此,现在就只能等。

重力回来了,代表我们已进入机库,我们所处的货柜“砰”一声落地。大家紧贴着氦三圆桶,金属柜壁外出现人声,货船哔哔叫了几次,接着关闭货舱、脱离脉冲力场回太空,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下意识伸手握紧外套袖内的锐蛇皮柄,朝着门口踏出一步。维克翠跟上来,塞弗罗却扣住我肩膀。“等接头来。”

“但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晓得。”

“舞者担保,”他弹了手指,要我回到原位,“我们就等吧。”

我发现每个人都在注意我们的互动,因此点了头,没再多说什么。过了十分钟,我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货柜门锁解开,微弱光线中,我看见一个留整齐短发、蓄山羊胡的红种,嘴里还叼着牙签。他比塞弗罗矮半个头,视线在每个人身上停留片刻,看见拉格纳时还挑起一眉,而看到塞弗罗拿枪瞄准他时,另一眉也向上扬。然而他没有后退,由此可见胆量还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