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浪 潮(第2/4页)

劳洛以前住在空心区的磁极南端,那一带目前被黑道控制,约两个月前,阿瑞斯之子全面撤出。

我沿着塑料绳穿过囚笼间的峡谷,与正要爬回牢房的码头或大楼工人擦身而过。听见这双新重力靴的引擎运转,他们猛回过头,因为声音太过陌生,通常只会在全息频道出现,不然就是来自绿种人叫卖的每分钟五十元的虚拟现实。多数人从未亲眼见过圣痕者,更别说全副武装的圣痕者,所以神情极为诧异。

七小时前,我和号叫者在据点准备,并向他们和留在提诺斯的舞者解说计划——六小时前,有人通报卡珐克斯逃狱,不确定是谁放走——五小时前,维克翠将贾王和马提欧送回原地,之后,贾王整夜忙着安排人马、召集蓝种,就为这一刻——四小时前,贾王将自己的警备武力送过来,与阿瑞斯之子合流,并开放武器库供双方使用。同时我们得到情报,两艘奥古斯都家族名下的驱逐舰朝太空轨道码头接近——三小时前,拉格纳与劳洛率领一千名阿瑞斯之子前往四十三C区的废弃物处理船库,整备接下来要使用的船艇——两小时前,贾王的私人游艇蓄势待发——一小时前,殖民地联合会驱逐舰派遣四支部队前往史盖瑞许行星际太空港,而我的新甲冑上的血红色涂装也干了,终于可以穿上战场。

一切就绪。

我静静潜入空心区最深处,骨白色的锐蛇缠绕手臂,塞弗罗跟在一旁,仍旧骄傲地顶着阿瑞斯的尖刺头盔——但只沿用头盔,其他装备都和贾王借了新的,全都是尖端科技,比我们为奥古斯都做事时拿到的还精良。赫莉蒂带着一百名阿瑞斯之子押队。

他们穿着重力靴,还不太习惯。有些人拿起锐蛇,有些人戴上脉冲手套,不过全按照我的吩咐,不戴头盔。我要这里的低阶色族为叛乱做见证,告诉世人,红种、橙种和黑曜种也能穿上本来只属于主子的甲冑。

路人的面孔一闪即逝,只剩影子。四面八方加起来超过十万人,全都从窗户探头张望。他们的脸孔苍白且困惑,多数不到四十岁,与劳洛一样,都是被中介骗来,家人还留在火星,小孩或宠物之类属于正常人生的碎片根本不在这里。

附近住户指着这里,我能看到他们的口中都念着我的名字。想必犯罪组织的桩脚也在与上级联络,转述警察或反恐部队发布的情报:火星收割者还活着,他来到了火卫一。胡狼会派出骨骑和军团,而艾迦无论人在多远,绝对会发现杀死姐妹的仇人露面。

一如当初诱骗胡狼,此时此刻,我要将这些野兽引出巢穴。

接近市区中央前,我静静地向伊欧祷告,祈求她能赐我力量。殖民地联合会在此设置巨大的全息显示器,一百米长、五十米宽,不停播放戏剧节目,喇叭跟着节奏传出罐头笑声,外形就像金属荆棘中关入一个不断跳动的电子人像。影像射出淡蓝光线,有些病态感的霓虹映照四周,我的盔甲也忽明忽暗。锁一个个打开,牢笼里的人垂下双腿,坐在门窗前,不希望只是隔着笼子看我。

贾王派来的绿种人将头戴式摄影机对准我。阿瑞斯之子以我为中心散开,居民又看呆了。收割者的护卫竟然都是低阶色族,他们的红头发在空中飘飞,仿佛百根火炬燃烧着愤怒。赫莉蒂和阿瑞斯一左一右包夹,我们飘浮在两百米的空中,被囚笼团团包围。城市被沉默笼罩,只有喇叭发出罐头笑声,听来既突兀又诡异。我朝贾王的绿种人队伍点点头,他们动手阻断噪声;同一时间,桑恩大楼里的黑客团队覆盖火卫一全部频道,连接到地球、月球、小行星带、水星、木卫等地,接下来我说的话,将会通过网络、穿越真空黑暗、到达每个角落。贾王协助胡狼打造媒体霸业,却全盘转移到我们手中,证明他确实忠于阿瑞斯之子。这次跟伊欧的死不同。病毒式影片需要有心人亲手从网络挖出来看。此时此刻,我们对着上百亿全息装置前的一百八十亿人口讲话,等同对殖民地联合会发出一声最凶猛的吼叫。

那些屏幕本是枷锁,今日我们将它变为战锤。

卡努斯·欧·贝娄那与我对立,但他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很认同:人生这口气,不过就是迎风一声大吼。而他选择为了自己的姓氏放声一吼。我从他那里学到的教训就是:那太傻了。我会被战争推向什么地方,我无法预见,但投身战场之前我定要大吼。我要吼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也非家族名望那种渺小的事物。我要吼出从十六岁背负到现在一直努力呵护的梦想。

接下来的喜剧节目被伊欧的影像取代,记忆中的女孩变成一个巨大的幻象,那张脸比起梦境更苍白沉静,却也更愤怒:杂乱干涩的头发,又脏又破的衣裳,即便处于灰蒙蒙的绝望之中,双眼依然闪亮。伊欧经过鞭刑,背上血肉模糊。她抬起头后嘴巴微张,双唇只开一条缝,但歌声流泻,音色稀薄,柔弱得如同初春的梦: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当黄金贵胄给我们戴上钢铁的缰绳

记住,为了那条山谷,所有美梦的归处

我们怒吼,挣扎

不曾停歇

即使身披枷锁

歌声在这座金属都市里回荡,听起来比地底岩石的回音还要响亮。幻影的光芒在一张张注视着的苍白脸孔上跳动。这里的橙种与红种不认识活着的伊欧,却听见她死后的呼唤。大家沉默哀戚地看着她走上绞刑台,我也听见自己空虚的哭喊。接着,过往的我瘫在灰种怀中,记忆和现实混杂,我能感觉到膝下的土石,身体却仿佛不停下坠。奥古斯都与普林尼、黎托说了几句话,麻绳缠住伊欧的颈子。居民脸上涌出仇恨,我感慨着,无论是当时或此时的自己都无力挽救伊欧,简直像是命中注定。伊欧落下,我眉心一蹙,耳边响起她衣摆拍动和绳索收紧的声音。我强迫自己低头。我必须看着以前的那个男孩是如何走上前,亲手拉着妻子双腿往下扯。我看着自己亲吻她脚踝,使出所剩不多的力气送她最后一程。伊欧的血花坠落,我开始说话。

“我本想平静度日,但敌人挑起战火。我叫戴罗,来自莱科斯,各位都知道我的故事,我与你们自身的经历并无不同。他们来到我家乡,杀死我妻子。但不是只因为一首歌,而是她挑战威权发声的勇气。好几百年了,数百万人困在火星地底,不知道外界的真相。现在他们看见了,于是进入你们认识的这个世界。他们和你们一样,长期活在苦难中。

“人类诞生时是自由的。但从水星的坑洞都市到冥王星的冰雪荒原,还有火星地底的矿区,人类活在枷锁之中,劳动、饥饿和恐惧的枷锁。这些枷锁来自我们亲手支撑的种族,原本我们赋予他们力量,为的不是统治和支配,而是期望世界不再受战争和贪婪所奴役。结果他们却带领人类进入黑暗,利用体制将那些繁荣据为己有,要大家屈服牺牲,却不给回报。为了维护政权,他们连梦想都要禁绝,声称人的价值取决于瞳孔的颜色,或是手上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