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决裂

或许是旧疾与药物的缘故, 沈念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昏昏沉沉中,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的开始,是儿时那一场惨烈的海难。少年惊鸿一瞥, 旋即跳入绝美的荧光海里,在凄冷的月光下缓缓摆动大鱼尾。

忽然间海浪滔天,淹没了美丽的鲛人,沈念猝然向前踏出一步, 便摔下万丈深渊!

正当他以为要摔得粉身碎骨时, 发光的浮游生物仿佛一只只荧蓝色的触手从海水中探出!

它们拖拽着他的脚踝, 将沈念拖入深海之中。腥咸的海水瞬间淹没口鼻,模糊了他的视线,胸膛像一口破风箱, 剧烈起伏着, 呼吸都带着滚烫的血沫味。

——成串的眼泪滚落,落在漂亮的丝带上。

无数人从红毯经过,充满兴致地讨论这件特殊的“礼物”。

少年双目腥红,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居然将束缚的丝带尽数挣断!

周围人发出一阵惊讶的低呼, 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嘲笑。

果然, 没几秒钟,少年再次被捉住。凶神恶煞的打手不敢弄花他的脸,故意手上用劲, 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看上去淫|靡|暧|昧的红痕。

在来之前,少年已经被里里外外洗干净, 并涂抹了芬芳的花油。

他被扔在了债主面前。

“小美人气性还挺大。”

债主用靴尖挑起他的下巴, 说:“你怕是不懂, 越是不屈服的玩起来就越带劲, 总有人好这一口的……”

少年朝他淬了一口,换来狠狠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耳内一片嗡鸣。

这个可怖的场景经常出现在沈念的噩梦中,每次清醒都令他更加憎恶这个世界。

强烈的屈辱和疼痛感,让少年眼中充满泪水,却令对方更为兴奋。

这群人毫无顾忌地讨论给他注射多少精|神|类药物,让这个无知的穷学生成为迷|幻|剂的奴隶,心甘情愿献祭自己,直到被玩死,再换下一个“祭品”。

少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他在流浪星带的贫民窟见过被药物侵蚀神志的人,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他结结巴巴地尝试着求饶,然而屈辱的背后,内心怒火却越烧越盛。

然后少年听见头顶上方飘来一句:“是谁把礼物摆在这儿,挡着我的路了。”

周遭空气倏地一静。

贵族漫不经心的语调是那么的令人厌恶,他们是一类人——上流社会。

沈念甚至不愿抬起头看一眼。

旁边可能是侍卫的人恭声道:“禀小侯爷,这是给邦赛领主的献礼。”

“挪开,挡路了。”青年冷冷道。

“是!”

对方不知有多大的权势,整个拍卖会场无人敢出声阻拦,安静得仿佛集体原地消失似的。

沈念以为自己会被一脚踹开,或者被扔到一边——像损坏的礼物被扔进垃圾桶里一样。

然而都猜错了,他被带进一个小房间,仆从给了一套衣服。

这又是什么“新玩法”?!

少年抱紧衣服,戒备地盯住那扇门,生怕下一秒谁会冲进来。

可直到盯得眼睛发酸也没再有人进来管他。

不知几个小时,少年饿得快虚脱了,才听见门外有些许动静。

他顿时如同警觉的狼崽似的,全身都炸毛了。

“邦赛胆子挺大,居然敢跟我叫板。”侍卫率先开门,恭敬地让在一旁,青年边进屋边说话。一张俊美无铸的面容仿佛由天上神祇雕刻出的完美艺术品,此时脸色却十分不悦,看上去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他进屋后看见缩在角落的少年,蹙起眉头:“就是他?”

上位者的威仪当头压下,凤目冷冰冰一扫,就让少年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少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又忍不住从臂弯的缝隙里偷偷看那张肖似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他当时分明不想答的,面对这样气势的贵族,不由自主地就把话说出口:“沈、沈念。”

“挺好听的。”

简短的话语像一滴水,落入海底,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却在沈念的人生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跌入了名为“记忆”的深海里,意识浮沉,光怪陆离的记忆斑块飞速冲向海面,自己却沉入海底。

沈念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青灰硝烟未散,机甲的金属残骸在漆黑的太空漂浮,危险火光时不时炸现,瑰丽的金色恒星风不断席卷着残骸,发出无声的恸哭。

刺眼的白光照进深海,向沈念伸出一只手,要将他拽离这片偏执的苦海。

沈念在浮沉中竭力仰起头颅,透过点点光斑,他看清了江乘舟的脸。

江乘舟张扬得像一轮烈日,似乎不会为任何事情犯难,喜怒哀乐都能在那张脸上找到。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沈念和楚明远审美十分相似:先是南若瑜,然后是江乘舟。他们似乎总在抢人。

沈念缓缓朝光的方向伸出手。

然而他越堕越深,离那人越来越远。

黑暗吞没深海的一瞬,最后一束日光消失不见,沈念的眼前只剩漫天飞舞的大雪。

奄奄一息的少年睁开眼,湛蓝的瞳仁成了冰天雪地除黑白灰以外的第四种颜色。

——让他蓦地想起那一朵化成碎片的蔷薇花。

那双漂亮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一个人时,会让对方产生一种即将被溺毙的窒息感。

脊柱忽然蹿上一股寒意,蹿得沈念头皮发麻。

他骤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喘气声很粗。

被褥都被冷汗浸湿,沈念像一只好不容易挣脱的猎物,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整个人昏昏沉沉。

待他平复呼吸,才把近侍唤进来,冷冷道:“他人呢?”

近侍很快反应道:“江大人守了您一晚,您睡着后他回去了。”

沈念检查过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异常,他稍稍舒出一口气。

江乘舟嘴里没一句正经话,行事风格就跟个土匪头子似的,没想到居然还能当一回“正人君子”。

亲兵谨慎端详,没发现主子脸上有什么不悦之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沈先生,您和鲛人在海边说的是真的吗?”

沈念掀起眼皮对上视线的同时,唇角勾起一抹笑:“侯爷至死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我对他,对你们,都算是仁至义尽了。”

亲兵怔愣在原地。

沈念与侯爵在行事风格上面有很大差异,侯爷自始至终贯彻残酷的淘汰制,但沈念向来对旧部下持怀柔政策。

战后斯里兰军机大臣要求将护主不利的天狼守卫军送入军事法庭接受最严格的审判,也是沈念出面将这些人保下来的。

“遗孀”的身份确实好用,沈念对他们来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