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最后的驱魔人

江风眠记得很多事。

人类记忆随时间迁移而变得模糊， 芯片却如实地将一切记录下来，只要不删除毁灭，它将永存。

江风眠不知道越宿野为什么要留下这段记忆，就像不知道越宿野为什么留下自己一样。

他杀死安然， 是因为自己不想活了。

江风眠用仅剩的意志短暂地摆脱控制， 咬死了对方。直到这一天降临， 那名年轻科学家的眼眸依然沉静如水。

他比我更像一具行尸走肉， 江风眠心想，他看见鲜血喷洒出来， 溅满自己的双眼——从那之后， 江风眠再也没被放出来过。

他只记得自己叫“康斯坦丁”， 记忆仅剩那位名字叫安然的科学家。

「或许因为你是他最后的作品，倾注了心血， 」小菲说：「作为程序我也只能这么猜测，人类总是十分有仪式感。」

扎高马尾的萝莉金发碧眼，一身金红色铠甲，手杵着比她身高还要高的重剑。

江风眠用金绿色的义眼盯着她看。

其实那只眼的仿真度很高，假如不乱转的话，和普通眼睛别无二致。

“或许吧。”

江风眠一屁股坐在矿星废墟中， 他块头很大， 隆起的肌肉简直像座小山。

他很久没有这样和“人”聊天了， 尽管对方很可能不是人——菲林娜第一次出现时， 江风眠就有这种强烈的念头。

这也是个小怪物，他心想。

江风眠说：“也可能是因为安然临死前的话。”

「他说了什么？」

江风眠每次回忆过去，眼前就好似被一抹血红蒙蔽——

他看不见越宿野疯了一样冲过来夺走安然， 然而喷涌的血根本止不住， 很快就洒满越宿野全身。

越宿野手掌死死捂住伤口：“……你撑着点， 急救设备马上就到了，安然！你撑着点！”

安然的喉咙发出可怕的“咕噜”声，呛血让他剧烈咳嗽起来，温和的眉目都被血溅得狰狞。

他原本的声线已经听不出来了，可江风眠还是从那些话当中，尽量想像出他平时说话的语气：“不要……杀他……帝国要是负你……”

“他、他就是……唯一的……”

越宿野声音在发抖：“你别说了！安然你别说了！！”

“唯一的……驱魔人。”

这是安然留给越宿野的最后一句话。

越宿野没能等到老齐送急救设备——老齐正在星盗的监狱中，和几个狐朋狗友找到个念过书的斯文学生，一群人在牢房里就干起来，完全沉浸在征服“文化人”的狂欢中。

事后老齐险些被越宿野用鞭子抽死，这些就不是江风眠能知道的事了。

菲林娜沉默片刻后，道：「其实我怀疑你在说谎。」

江风眠静静地看着他，神态竟与曾经的主人安然有几分相似，只是同样的表情出现在这张面孔上，显得格外别扭。

「我翻遍所有档案库都没能找到’安然‘这个名字，他像一个从来没出现过的人。」

「也许你是这世上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客观证据”了。」

最后的驱魔人身体里藏着无数证据材料，他本身便是穿透重重雾霭的那一道光剑。

江风眠依然沉默，他如今除了叙述以外，表达不出任何情绪。

小菲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我不知道。”江风眠诚实地回答。

过了几秒钟，他又说：“我有罪。”

「是的，你有。」人工智能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坚硬：「所以要终结这件事。」

**

饥饿的江风眠在不知道狩猎了多少只猎物后，忽然察觉到一阵风。

他惊讶地停下来。

“塞特安星球”像一个蹩脚的造物主潦草搭建的半成品世界，扔在这里就再也懒得管它。

过去的年月里，这里面出现异常只有一种情况——

“小菲？”江风眠期盼地问道。

然而，来的不是萝莉骑士。

江风眠眨了眨眼，扔下了濒死的猎物，他昂起头颅，那双眼睛仿佛透过火烧万里的红云，看向了更高维度的空间。

那里有一束光破云而出。

南若瑜刚一出现，等待他的就是火烧云在刹那间变成漆黑的鸦群扑向他——黑鸦在空中肆虐乱冲，同时发出哨声一般尖锐的声音，然而还没近身就被一道清冷的银光绞杀了。

黑色的血雾和羽毛漫天飞溅，从地面看犹如半空中刮起一道龙卷风。

江风眠目瞪口呆。

自从抓住江风眠起，菲林娜数次进入“塞特安星球”，尽管时寒和江乘舟为唤醒金属牛牛绞尽脑汁，她依然只能保守这个秘密。

菲林娜和南若瑜决定促成原剧情里没有的这件事，为此，连知道剧情发展的时寒也只能瞒住。

——尽管南若瑜内心有些内疚，可菲林娜早已习惯他这种甜蜜的凡尔赛了。

虽然时寒曾说遇见南若瑜是自己一生最幸运的事，可自小菲意识成型以来，陪在鲛人身边，只有她才清楚的知道，遇见时寒才是南若瑜一生当中最幸运的事。

这是唯一一个人，让最精密最理性的人工智能也相信：就算这个世界再怎么污秽不堪，时寒也绝不会让南若瑜失望。

江风眠看清南若瑜的面容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许多嘈杂声音：

「杀死他。」

「或者将他赶出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

「……」

那声音并不能像过去那样强制他做什么了。江风眠握紧拳头，任由脑海中的声音愈来愈气急败坏，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不肯发动任何攻击。

火烧云在空中化作烈火，将南若瑜团团包围，连银白的发梢都被染上一层夺目的金红色。

「杀死他。康斯坦丁！杀死他。」

“……我不叫康斯坦丁……”江风眠嘴唇蠕动，“我不叫……”

那声音暴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我……我……”

江风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脑海中有某个重复了无数遍的名字一闪而过。

他伸手想要抓住，念头却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生来就只有一个名字——康斯坦丁。

江风眠气急败坏，暴戾之气从心底蔓延开来——狰狞丑陋的虫纹迅速遍布他全身。

就在这时，他模模糊糊地听见一句话：“臣……江乘舟……救驾……”

他就像被“江乘舟”三个字就像击中一般，破碎的记忆瞬间炸开，排山倒海的愧疚和悔恨顿时将江风眠淹没，令他虫纹迅速褪去，江风眠痛苦地抱头跪倒在地：

“对不起……乘舟……对不起……”

南若瑜：“……”

小菲无奈道：「我问不出他和江乘舟间的问题，那部分记忆已经完全碎片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