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万里风鹏正举,云休住,一轮圆日从天边刚刚冒出了头。

叶崇素来以平易近人而著称,虽是超品的侯爵,却从未穿过冕服,一向是一身降紫的丞相官袍。

而今日,不知为何,一袭雾蓝的冕服穿在叶崇身上,却突兀的让人觉得不适,那挺直的脊背都好似佝偻了几分。

时候已是盛夏,此刻虽是还有些许的雾气,但温度已经不低,却偏偏叶崇周身的空气都好似被冻住了一般,让人不禁感受到一丝寒意。

别说和叶崇不熟悉的官员,就是被他一手提拔的官员,都在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这大楚的皇宫,早就被渗透成了筛子,不少收到了消息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小声探讨的过程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视线时不时的扫视叶崇一番,使得他周身寒气又添了几分。

一向被众星捧月的叶崇,此刻却有些形单影只,独身一人站立在丹墀的最前端,叶崇素来是不屑于和那些卑贱的小官虚以委蛇的,但此刻背后那一缕缕的视线却让他有些如芒刺背。

“呦!叶大人,这是在发什么呆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宗浦和一步步越过百官走到叶崇身边,凑近了后小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叶崇笑着迎上去,“宗大人,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不是正在念叨你。”

随即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回道,“皇帝……可能知道了。”

宗浦和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周边的官员后,高悬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神情依旧紧张,“他怎么知道的?”

明明已经被下了“嗜血”,那是一种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毒,每到月圆之夜发作,名为“嗜血”,便是不见鲜血誓不罢休,但平日里不发作的时候,脑袋也会如针扎似的疼,只不过没有月圆时那么剧烈罢了,不然,皇帝也不会罢朝两个月。

况且,“嗜血”根本无解,晋翎带人去南粤请圣女回来给皇帝治病,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明明应该暴躁疯狂的皇帝竟然能来上朝了。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宗浦和就立即和门人彻夜长谈,但却始终不得解。

再见到叶崇后,宗浦和忍不住开口,“难道‘嗜血’被压下去了?”

可明明是无解的毒……

叶崇摇了摇头,昨日他只慌张的瞧了一眼云励寒的眸,来不及查看他的脸色就跪了下去,便再也没有机会查看了,“不知道,我没有看清皇帝的神色。”

“这……”总是宗浦和自诩头脑灵活非比常人,可这什么消息都没有他也分析不出什么。

“呦?二位大人说什么悄悄话呢?不妨让下官也来掺和一嘴?”突兀的,一人影高声说着,便立在了二人身边。

宗浦和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身应付宋瑞儒,“御史大人说笑了,只是好奇陛下今日会上朝罢了。”

宋瑞儒只笑笑不说话,随即安静的退到一边,都是千年的狐狸,也不必装。

宗浦和与叶崇对视一眼,摇摇头相顾无言,有宋瑞儒在这,旁的话便也不能讨论了。

当第一缕晨光射穿了薄雾,一道尖锐的声音放声高呼,“群臣觐见——”

守在殿外的百官按照座次鱼贯而入。

“跪——”

云励寒一身玄色蟒袍,乌发高束,只鬓角落了几丝调皮的碎发,一根通体雪白的玉簪隐没其间,站在高台之上孑然独立。

小邓子站的笔挺,第一次来到前朝还有些紧张,喊出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山呼——”

“万岁——”

“山呼——” “万岁——”

“再山呼——” “万万岁——”

云励寒端坐高台之上,垂眸看向跪了一地的百官,现在一个个都恭恭敬敬的跪在这里高呼万岁,但到底心里是如何想的,恐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暗卫的调查还在进行当中,时间太短还未曾挖掘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云励寒目光淡淡扫向阶下,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其危险的笑容,视线未曾收回,只是这样轻轻暼着,迟迟没有出言让他们起身。

群臣都跪着,长久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但头顶传来的目光却好似能穿透一切直达心底。

寂静到极致便是恐惧,云励寒最是不惮用时间去试探人心,冷幽幽的目光轮转,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一瞬,端的是雨露均沾,不偏不倚。

长久的凝视下,终于……

一个一手被叶崇提拔,知道叶崇不少事,却心理素质不太高的小官忍不住惊呼一声后晕了过去。

本就打算当朝处置叶崇的云励寒,又抓住了他一个小辫子。

云励寒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周身阴恻恻的气质都快要凝结成了实质,顺带将昨夜紧急批复的奏疏劈头盖脸的砸向了叶崇。

年轻帝王愤懑的声音直指叶崇,“叶爱卿,朕身体不适,托付你监国的重任,你便是这般回复朕的?你好好看看这奏疏上写的内容,两个月了,叶爱卿竟然还没有处理?叶爱卿推荐的官员竟会殿前失仪?”

这个时候的大楚,还没有科举制的诞生,官员的任免还是实行推举制,叶崇身居相位,拥有举荐和罢免官员的权利。

叶崇心里暗骂一声,不知道这该死的皇帝遭了什么邪,竟然又拿他开刀,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叶崇只能抖抖身子,诚惶诚恐的开口,“微臣监管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云励寒神色一肃,沉沉说道,“朕可是把整个朝堂都托付给了你,”说着,云励寒叹了口气,声音中饱含浓浓的惋惜,“可惜啊,叶爱卿,你终究还是让朕失望了。”

“微臣该死,愿陛下责罚。”叶崇再次叩头,声音坦然,听不出一丝布满,然而隐藏在眼底的恨意却似一只即将冲破牢笼的兽,又被强行关押了进去,再挣脱,那便是虎入山林,后患无穷。

云励寒却话锋一转,将视线投向了宗浦和,“宗爱卿,你来说说,这叶爱卿朕该怎么治罪才好?”

宗浦和头垂的更低,“微臣惶恐,微臣不知。”

宗浦和,原主楚穆炎父亲的亲卫,本是三品的骠骑大将军,当年二十万大军出征时,因病留在了建康城,也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死在战场的护国公亲卫。

倘若说他对当年陷害护国公一事没有任何参与,云励寒是不信的,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然而原主却没有调查出来,登基后还重用了宗浦和,让他担任太尉一职,掌管全国军事事务,掌握军权。

就这样,他竟然还会背叛!

难道还要把皇位拿来给他坐不成?

“惶恐?不知?”云励寒只淡淡的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但宗浦和却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