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可耻的职业 三十(第3/6页)

「『胜利』?」

「失败中的胜利,再没有比它更伟大的了。她没有放弃,本;即使已经被压垮,她还是想举起那块石头。她是被癌症吞噬的父亲,工作到最后一刻,好往家里带回最后几张钞票;她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要做弟弟妹妹的母亲,因为妈妈给天堂招去了;她是坚守在配电盘旁边的操作员,不顾让人窒息的浓烟,眼看着大火切断自己的去路。她是所有无人称颂的英雄,明知毫无希望,却从来没有放弃。经过的时候,记得向她致敬。再来看看我的这座小美人鱼。」

本还真的敬了个礼。朱巴尔看在眼里,没有做声,「那,这一个,」他说,「不是迈克给的。我用不着告诉迈克我为什么买了它……原因显而易见:在人类眼睛和双手的所有创造中,它是最令人愉快的作品之一。」

「这一个不需要解释——它漂亮!」

「单有这个理由就已经够了,我们喜欢小猫,喜欢蝴蝶,都是由于同一个原因。但漂亮并不是她的全部。她不完全是条美人鱼——瞧见没?——她也不是人类。她坐在陆地上,坐在自己选择的地方……却又永远眺望着大海,因为失去了自己抛弃的东西而陷入无尽的孤独。你知道那个故事吗?」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

「没错。她现在就坐在哥本哈根港,她是每一个作出过艰难抉择的人。她不后悔,但她必须付出代价;每个选择都必须付出代价。她不仅要忍受无尽的乡愁,而且永远无法真正成为人类。当她行走时,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本,我觉得迈克就走在刀尖上,但别告诉他我这么说过。」

「我不会的。我宁愿望着她,不去想那些刀啊尖的。」

「她是个小可爱,不是吗?想不想把她哄上床去?她会像海豹一样灵敏,也一样滑溜。」

「呸!你真是个老恶棍,朱巴尔。」

「而且一年比一年可恶。我们不再看别的了,通常情况下,我给自己的配额是每天一件。」

「正合我意。我感觉像一口气喝了三大杯似的。朱巴尔,外头大家能看见的公开地方怎么没有这种东西?」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变得疯疯傻傻的了,艺术也只能反映它的时代。罗丹正好死在世界开始发疯的时候。他的后继者们注意到了罗丹用光线、阴影、质量和构图创造的奇迹,把这部分照抄下来,唯独没有看出大师其实在讲述揭露人类心灵的故事。他们开始蔑视讲故事的绘画和雕塑,把这类作品贬为『文学的玩意儿』。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搞抽象。」

朱巴尔耸了耸肩,「抽象的设计也没什么不好——很适合做墙纸或者地毯。但艺术是激发怜悯和恐惧的过程。现代艺术家干的不过是伪智力的手淫。创造性的艺术是一种交流,艺术家通过它去感动自己的观众。不肯——或者不能——做到这一点的小子只会失去公众的注意。普通人不会把钱花在不能感动自己的『艺术』上。就算真为它掏腰包,也不过是想在税收之类的玩意儿上占点儿便宜。」

「朱巴尔,过去我一直不明白,我怎么就欣赏不了艺术?还以为是我自己缺了点儿什么呢。」

「呣,欣赏艺术的确需要学习。但艺术家必须使用普通人能够理解的语言。而那些小丑,大多数根本不愿意使用你我能学会的语言;他们宁愿对我们嗤之以鼻,嘲笑我们『没有能力』看出他们的意图——假如他们真的有什么意图的话。晦涩是无能者的借口。本,你会管我叫艺术家吗?」

「呃?你写的东西很不错。」

「谢谢。我尽量避免让人叫我『艺术家』,跟我讨厌别人叫我『博士』的原因是一样的;但我确实是个艺术家。我写的东西,大多数读一遍就够了……要是你知道我想说的那么点东西,读一遍都嫌多。可我是个诚实的艺术家。我写东西就是为了打动顾客,假如可能的话,用怜悯和恐惧感动他……或者至少帮他度过几个烦闷的钟点。我从来没有用他不理解的语言把作品打扮得艰深晦涩,也没有追求过其他作家的称赞,希望他们认可我的『技巧』,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玩意儿。我只要顾客的称赞,要他们用钞票来表达,因为我打动了他。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扶持艺术——狗屁!政府资助的艺术家不过是性无能的娼妓!该死的,你惹得我喋喋不休了老半天。赶紧把酒满上,告诉我你有什么心事。」

「朱巴尔,我不快乐。」

「这算什么新闻?」

「我又有了一批很新鲜的麻烦。」本皱起眉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跟别人谈这事儿。」

「那就听听我的麻烦。」

「你也有麻烦?朱巴尔,我还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高明到了没有任何麻烦的地步呢。」

「呣,看样子得找个时间跟你说说我的婚姻生活。没错,我也有麻烦。杜克走了——也许你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

「拉里是个好园丁,可这座木屋子里还有那么多小电器,现在它们搞得一塌糊涂。称职的机械师不好找,能融进这个家庭的简直不存在。我只好靠修理工对付——每次来人都是一次骚扰,他们个个心底里都是小偷,大多数使螺丝刀都要割着手。可惜我自己也一样,所以只好任他们摆布。」

「我心都碎了。」

「少讽刺我。机械师和园丁还只是方不方便的问题;秘书却必不可少。我的秘书呢,两个怀孕,一个要结婚了。」

卡克斯顿惊得目瞪口呆。朱巴尔咆哮道:「噢,我可不是在编故事。她们现在保准气哼哼的,因为我直接把你拽上了楼,没给她们机会炫耀炫耀。所以,待会儿她们告诉你的时候,一定要露出吃惊的模样,千万别忘了。」

「唔,要结婚的是哪一个?」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那位幸福的男人就是那个来自大沙漠、油嘴滑舌的家伙,咱们可敬的水兄弟酒鬼马哈迈德。我告诉他,今后只要来美国,一定得住在这儿。那混蛋笑嘻嘻地说我早就邀请过他了,很早以前。」朱巴尔哼了一声,「他要真来住也不坏,没准儿我还能逼着她替我再干些活儿呢。」

「很有可能。她喜欢工作。另外两个都怀孕了?」

「肚子挺得比风筝还高,而且都说要在家里生。我这会儿正在复习,把产科那一套重新捡起来。孩子准会把我的工作习惯搅得一团糟!不过,你凭什么断定大肚子的不是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