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侦探与巧克力长裙(第3/6页)

瞧见没?对你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对吗?好好玩儿吧,混蛋。然后她就消失了。

绅士问:“小琵可茜还好吧?”

伊斯多没应声,只管加快脚步。

界边区有几条宽阔的商店街,巧克力商店就在沿城市南缘画出柔和曲线的那一条上。这里的平台相对较大,布局也稳定,因此才有地图。也因为这一点,许多外星访客选择来这里一窥忘川的容貌。餐厅和咖啡馆刚刚开门营业,为早到的客人打开暖气,让寒冷的火星空气变得舒适宜人。紫色和绿色的生化智能机挤在暖气周围,伸出纤细的腿脚取暖。

绅士在一扇狭窄的橱窗前止步。里面陈列的东西十分打眼:一个足球大小的球体,点缀着各色糖果,仿佛王国时代火卫二的缩微模型;顶上还有一盏繁复的水晶吊灯。两样东西都是巧克力做的。然而吸引伊斯多目光的却是它们旁边的大家伙。那是一条裙子:庄重的高领长裙、腰上系饰带、裙裾飞扬,定格成飘逸的巧克力快照。

义人推开门,黄铜铃铛响起。“到了。你那位女性密友也许会说:游戏即将开场。我会留下,但由你负责说话。”他突然消失了,鬼影般融化在苍白的晨光中。

店内空间狭窄,左手边是玻璃长柜台,右手边是陈列架,灯光很亮。巧克力与焦糖的甜美气味飘散在空中,令人愉悦,全然没有工厂里生皮革的臭气。柜台下,机器浇铸的果仁糖闪闪发亮,活像长着明亮背甲的昆虫。展示用的摆件陈列在右边,全是装饰性的巧克力雕像。其中有一面扬起的蝴蝶翅膀,与成年男子一般高,上面蚀刻了一张女人的面孔;还有一张死亡面具,薄得不可思议,用赤陶色的巧克力制作。

一双飘着巧克力缎带的红鞋吸引了伊斯多的注意力。他把它们记下来,供日后参考。看琵可茜最近的心情,他很可能需要送点什么礼物。

“有什么特别的目标吗?”查询外记忆之后已经十分熟悉的嗓音,希弗·林德斯特罗姆。她比记忆中显得更疲惫,漂亮的脸蛋上多了好些纹路。但蓝色的店铺制服很平整,头发也仔细梳理过。两人的命表交换标准的店铺隔弗罗,只短暂的一股信息流,但已经让她知道他对巧克力并不怎么了解,不过有足够的命时可供挥霍;而他则瞥见了她和商店的外记忆。她的隔弗罗肯定隐藏了某种情感反应,但面对伊斯多,她表现出来的是代表优质服务的完美表象。

“我们有各种口味的马卡龙,刚从工厂运来,十分可口。”她指指柜台。之前伊斯多见过的合成生化智能机正忙着上货,把各色巧克力圆盘一排排摆放整齐。

伊斯多道:“我想找些更……更特别的东西。”他指指橱窗里的巧克力裙子,“像这种。能凑近了看看吗?”

助理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打开隔断橱窗与商店的玻璃面板。看她生硬、蹒跚的步子就知道她是老一代火星人,至今仍因为感受不到地球的重力而胆战心惊;仿佛经常挨揍的狗,哪怕受到爱抚时也以为会挨打。凑近裙子,伊斯多能看出各种精妙的细节:材质如何制造出飘逸的效果、色彩如何灵动。也许我猜错了。可就在这时,他察觉到她的隔弗罗略微变动,虽然只有一点点。也许没猜错。

“嗯,”她语气不变,“的确很特别。式样仿的是奥林匹亚宫廷贵妇的裙子,用的是图戴勒式巧克力。我们试了四次才弄对比例。六百种芳香成分,一丝差错也不能有。巧克力的性情反复无常,你得时刻保持警醒。”

“有意思。”伊斯多努力伪装出一副厌世的腔调,仿佛自己真是个命时充裕的无聊青年。他掏出放大镜,观察裙边。飘逸的形状变成了糖和分子组成的结晶网。他搜索自己新近获取的有关巧克力的记忆,越探越深。可就在这时,商店的隔弗罗探测出自己的隐私遭受侵犯,立刻将画面变成了模糊一团。

“你干什么?”林德斯特罗姆瞪着他,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的人。

伊斯多看着白噪音直皱眉。

“见鬼,只差一点点。”他朝林德斯特罗姆露出最迷人的微笑,琵可茜曾说这笑容能把老女人的骨头化成水。“能尝尝吗?我是说这件裙子。”

助理瞪着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什么?”

“抱歉。”他说,“我该早点告诉你,我在调查你雇主的案子。”他稍微打开隔弗罗,让对方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她朝他瞬目,清澈的绿眼睛有片刻失神,然后她深吸一口气。

“啊,原来你就是大家一直说起的奇迹男孩。他们说你能看见义人看不见的东西。”她走回柜台背后,“除非你准备买点什么,否则我希望你离开。为了让商店不至于关门,我已经尽了全力。如果他活着,肯定希望商店继续营业。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话?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他们了。”

“因为,”伊斯多道,“他们会认为你跟这事有关。”

“为什么?就因为我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隔弗罗我只有一点点,刚够知道他姓什么。”

“因为这个假设符合逻辑。你是第一代火星人,从你的步态我就能看出来。也就是说你当了差不多一个世纪的默工。这种经历对人的心智可能产生很奇怪的影响,有时甚至让他们渴望重新变成机器。魂灵儿盗版者可以满足这个愿望,当然不是白送。只要你帮他们一个小忙,比方说帮他们窃取一位知名的巧克力制作师的意识——”

她的隔弗罗完全关闭,整个人被隐私包裹,让对方只能模模糊糊知道那儿有个人,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伊斯多明白,与此同时,自己于她而言也变成了同样的、近于不存在的实体。但这状况只持续了片刻,她很快回归,紧闭眼睛,双拳抵住胸口,仿佛生怕有什么东西破堤而出。她紧绷的指关节发白,与深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她轻轻地说:“不是那样的。”

“不是,”伊斯多道,“因为你跟他有私情。”

他的命表轻触他的大脑,是对方发出通知,提议两人签署一份隔弗罗合约,类似谨慎的握手。他接受了:之后五分钟的对话不会进入他的外记忆。

“你真的跟他们不一样,对吧?跟那些义人。”

“嗯,”伊斯多道,“我跟他们不一样。”

她拿起一粒果仁糖,“你知道吗,做巧克力很难。要花好多工夫。他让我明白,这不仅仅是糖果。你可以把自己注入其中,用自己的双手制造某种东西,某种真实。”她把糖果当成护身符似的,小心捧在手里。

“我当默工的时间很长。你太年轻,不知道那是什么样。你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你能够说话的那部分,那部分你在做别的事、机械的事。一段时间过后,这情形似乎天经地义。即便脱离默工状态之后,你依然觉得不对劲。除非有人能帮你再度找回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