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窃贼与保罗·瑟九(第3/4页)

“听起来很复杂。”

“的确复杂。火星人类有个器官专门负责这事儿。”我指指自己的脑袋,“隐私感。他们可以感觉到自己分享的内容,感觉到哪些是隐私哪些不是。他们还有一种名叫共同记忆的行为,只需与对方分享相应的密钥,就能分享某项共同记忆。我们拿到的只是婴幼版:他们给访客一点儿外记忆,再加上界面,也还算好使。但访客版本绝对无法领会那些微妙的差异。”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我耸耸肩,“历史原因吧。大崩溃之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并没有多少确切的信息。被普遍接受的版本是某个人带着十亿个魂灵儿来到这里,进行他私人的地球化改造项目,然后自封为国王,直到魂灵儿造反。不过,索伯诺斯特之所以还没吃掉这地方,基本上就是因为他们的隔弗罗系统。这儿的一切都被隔弗罗加密了,要解密所有这些东西,实在太麻烦。”

喂,你们俩,培蝴宁道,抱歉耽搁了这么久,不想打断你们。那些都是占星符号。完全相同的排序只在一个地方出现过:吉乌利奥·卡米洛的《记忆剧场》,那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神秘学系统。提贝美斯尼尔是法国城堡,细节在这儿。她通过中微子频道发来一份临时简版。米耶里看了看,任它悬浮在半空,隔在我俩之间。

“好吧。”她说,“那么,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思?”

我不由皱眉,“我毫无头绪。不过依我看,我们需要的一切都在我过去的外记忆里。得想法子找到它。我觉得我得重新变成保罗·瑟九,不管那是谁。”

“那么你觉得你过去的身体在哪儿?他——你——离开时是不是带着它一起?这些记号又有什么用?”

“一起带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至于说这些符号,我不知道——不过我向来偏爱戏剧效果。反正它们没带给我什么记忆闪回。”我对过去的自我略觉不满。干吗非得把事情搞这么复杂?然而答案显而易见:为了让秘密能继续成其为秘密。而把秘密藏在秘密里,正是最标准的技巧。

“也就是说,想通过命表拿到你的记忆,这事儿没法用简单粗暴的穷举式破解法来解决?也许我们可以用培蝴宁——”

“不行。这里的人有三件事比谁都拿手:葡萄酒、巧克力和加密技术。不过么——”我抬起食指——“偷盗隔弗罗还是可能的。这一系统太复杂,所以不可能完美。只要你能让某人在适当的时刻与你分享适当的信息,你就有可能触动整串整串的隔弗罗分枝。这就是所谓的社会工程学。”

“在你这儿,什么事说到最后总是一个偷字,对吧?”

“还能怎么说呢?强迫症。”我皱皱眉,“就连从哪儿找起我们都知道了:我在这儿有个跟我关系很密切的人。不过我们确实需要趁手的隔弗罗破解工具,说不定还有别的。单靠他们给的玩具隔弗罗,那就像在黑暗里拿砖头撬锁。我觉得你该联系你的雇主,就说我们需要跟魂灵儿盗版者搭上线。”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

“哦,得了吧。你的雇主来自索伯诺斯特,这事儿一眼就能看穿。也许是某个强大的拷贝部落,想在始祖心里加点儿分。也不知这些家伙现在拿什么代词指代自己,反正他/它/他们肯定跟这里的盗版者有联系。索伯诺斯特可是这些盗版者的主要客户呢。”我叹口气,“我自己对他们从来没什么好感,但既然你想挖宝藏,就得做好弄脏手的心理准备。”

她双臂交叠。“好吧,”她说,“让我提醒你——虽然肯定是白费口舌——关于我们共同的……恩主,你最好不要问东问西,或者妄自揣度。这样做既不明智,也无益于健康。”说到“恩主”的时候,她声音里透出一丝讥讽。“言归正传,我们能做的似乎是三件事:第一,弄清你为什么要把命表留给你自己;第二,找到你过去的尸体;第三,联系这个星球上仅有的比你道德更低劣的人。”

她起身道:“第三条交给我。这期间你和培蝴宁想办法解决第一条。在掌握更多情况之前,第二条先放着。还有,把你自己收拾干净。”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听着,逃跑的事我很抱歉。那是本能。我没忘记自己的债务。你得理解,眼下这种经历对我来说有点儿奇特。”

米耶里看着我,面露嘲讽的笑容,但并没说什么。

“干我这行,讲究的就是尽量别被过去束缚。如果我们要合作,希望你也能试试放开过去。”我微微一笑,“我不怎么跟人道歉,也很少被人逮住。所以你其实挺幸运的。”

“你知道吗?”米耶里说,“在我的家乡,我们是怎么对付偷儿的?”她微微一笑,“我们往他们肺里灌满维持生命的合成生化物,再把他们扔到室外。他们眼睛暴突、血液沸腾,但还能活上好几个钟头。”她端起我放在桌上的酒杯,“所以你其实挺幸运的。”

愤怒让米耶里异常清醒。对偷儿的愤怒是一种纯粹、干净的感觉。长久以来,她都将怒意掩盖、压抑,此刻这种直截了当的感觉很不错。她深呼吸,在自己屋里一圈圈踱步,就连对抗重力也觉得是种享受。可接下来,她吞下了偷儿喝剩的酒。它与她的情绪恰是完美的对照:初时尖锐,接着尖锐化为暖意,然而内疚接踵而至。我又受了他的影响。混蛋。

她松手让酒杯留在空中。酒杯落地,她张口咒骂。房间让她不自在:太过二维,而重力也让她想起监狱。不过至少这里有淡淡的玫瑰香。

真空的故事他会想上好久。培蝴宁道,干得漂亮。

我不介意被他当成残暴的野蛮人。他让我觉得自己就是野蛮人。米耶里把杯子放好,现在请让我安静一会儿,我需要联系佩莱格莉妮。

你确定自己能行?

我以前也干过的,记得吗?我们从太阳系另一侧去金星见那婊子。这次只是在脑袋里走几步,我觉得自己能应付。

好样的,姑娘。说完培蝴宁就消失了。

米耶里在床上躺下,闭目想象神庙的模样。玄武岩平原上升起一座盾形火山,神庙位于库那皮皮山的影子里。峡谷和深沟里的温度超过七百开氏度,冒出的金属烟附着在火山岩表面,凝结成一层薄薄的铅和碲。

神庙虽是石质,其实是个影子,是某个处于更高位面的物体的投影。它的几何形状十分奇特:沿着黑色走廊往前走,走廊尽头会突然出现巨大的洞穴,洞中布满角度怪异的石桥。但她来过这片迷宫,知道如何跟随金属花的图案前进。

正中央的位置是中轴,一个小小的奇点,被束缚于此,飘浮在圆柱形坑中,仿佛陨落的恒星悬挂在半空。这就是女神的居所。即使现在,米耶里依然记得自己当初的感觉:穿着厚重的Q服,来到物质世界的尽头,被重力不断往下拖,极度的疲惫让四肢产生了烧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