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流浪地球的印痕(第2/3页)

“采集这些标本并不是必需的教学内容,我只是想让孩子们认识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加蓬的官方语言是法语,但阿古旺的英语说得很不错,他以前必定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令冷淮和杜原同他的交流没有了障碍。

杜原端详着四周丰富的藏品,眼里放着光。他拿出那张石头娃娃的照片,“类似这样的石头你见得多吗?”

阿古旺笑了笑,脸上显出刀疤样的皱纹,“这个很常见的。一些人会以为它是植物化石,但它只是铁锰矿。”

“不,请你仔细看这里。对,就是这些条状的结构。”杜原提醒道。

阿古旺狐疑地取出放大镜看了看,“哦,你是说这些像小蚯蚓一样的东西……”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的确和普通的铁锰矿不大一样,不过我也见过这样的。”

“在哪儿?”杜原的声音急迫起来,“我们愿意付钱买。”

阿古旺露出坦率的笑容,“学校的教室的确需要钱做些修补了。不过我得去找找。这个陈列室太小,只能存放我觉得比较珍贵的标本,锰铁矿之类的我放在了别处。”

阿古旺转身出门,十多分钟之后拿来两个口袋倒在地上,一大堆零碎的石头散落出来,“我常到矿区转,看到喜欢的就收集回来。这里面有你们找的那种。”阿古旺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遇见有人来买这种标本了。”

冷淮和杜原对望一眼,他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杜原强抑着激动问道:“是不是同我们一样,也是中国人?”

“是的。我曾经以为这种矿石对你们中国人来说有什么特别意义,但我也见到过不少别的中国人,那些人对这个可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你遇见那个人是多久前的事情?”杜原问道。

“哦,至少有十几年了。让我想想,那时我才三十出头,刚从利伯维尔到这所学校任教不久。”

杜原的心不禁狂跳了一下,那人会是江哲心吗?如果是,那他们现在就正走在那个人曾经走过的路上。

果然,在阿古旺拿来的一堆标本里,他们找到了两块包含着七节化石的样本。

“你能带我们到这两块矿石的出产区看看吗?”杜原问道。

阿古旺很爽快地点点头,“当然可以。但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吧。”

冷淮拿出些钱给向导,“麻烦你给我们找些食物,今天我们想住在这里。”他转头对阿古旺说,“明天我们会付给你双倍酬劳。请不要推辞,就算你不需要这些钱,这所学校也需要吧。”

阿古旺蠕动着嘴唇,但没有说什么,显然学校是他最重要的精神支柱。他抬头望着窗外,学生们刚刚下课准备回家。虽然其中一些孩子显得有些营养不良,但个个看上去都兴高采烈。很多孩子边跑边跳着节奏强劲的舞蹈,臀部的肌肉剧烈地晃动着。

“孩子们很快乐,虽然他们拥有的不多。”阿古旺低声说道,“他们中的大多数这一生都不可能走多远,今后能到附近的矿区上班挣钱就是他们最大的人生理想了。其实,在那里他们只需要使用原始的工具重复简单的体力劳动,基本用不上我教给他们的那些知识。”

“非洲也在变化,你是一个好老师。”杜原由衷地说,“总有一天,他们会用上你教给他们的知识。”

阿古旺神情萧索,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唉,你们是不会真正理解这片土地的。非洲是人类的摇篮,有着最长的人类历史。但却没有产生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文明。相反,那些七万年前从非洲走出去的子嗣拿着枪炮回来,奴役这片黑色的土地长达几百年。”

冷淮悚然一惊,想起了路上杜原问起的那个关于生存环境与文明发展的问题。他发现在不知不觉间,杜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有点儿游戏人生的技术浪人了。在扮演拂石探究“拂石猜想”的过程中,杜原似乎也重新修补了自己灵魂中的某些东西。冷淮甚至隐隐觉得,现在的杜原很可能已经到达了自己还没有去过的高处……

向导的效率很高,天还没黑他就带着购买的补给品回来了。孩子们已经离开,另外的老师并不住在学校。矿区的夜晚有些冷,阿古旺点燃了地坑里的火堆,一只样式简陋的陶罐在火堆上冒着热气。

阿古旺颇有酒量,棕榈酒虽然度数低,但像他这样的喝法一样醉人。杜原不习惯棕榈酒的酸味,基本没怎么喝,倒是冷淮颇能入乡随俗,口到杯干。向导不胜酒力,才一会儿工夫就到车里取出野地帐篷,在一间教室里睡了。

“你们一定认识当年那位中国人吧。”阿古旺突然开口道,他边说边拿手擦嘴,眼神变得有些朦胧,在火光中闪着柔和的光。

杜原不动声色地拨弄着火堆,“为什么这么说?”

“相隔这么多年,两批中国人来找同一种东西,这当中应该有联系吧。”

“只是巧合罢了。”杜原换了话题,“阿古旺先生你好像特别研究过黑非洲的过去。我倒是有个问题请教,就在来这儿的路上我和我的同事曾经讨论过,但没有什么结果。”

“你说吧。”

“就是环境对人类文明的影响。”杜原简单复述了一下他和冷淮在路上的讨论。

阿古旺先是认真地听着,渐渐地他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我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非洲是人类的摇篮,但这个摇篮实在是太舒适了,以至于当孩子需要长大的时候,摇篮却变成了某种桎梏。”

杜原想了想,“可以这么理解。”

“你是在告诉我,因为我们的祖先安于这片舒适的人间乐园,不思进步,所以才导致了后来的落后?非洲黑人几百年的悲惨命运是自己的懒惰和愚昧造成的吗?”阿古旺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厉,牙齿在火光的映照下白得刺眼。

杜原镇定地直视对方,没有退缩,“我承认非洲黑人的近代史十分悲惨,我们无比同情你们曾经的遭遇。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你指什么?”阿古旺咄咄逼人地问。

“如果你换个角度看就会发现,其实走出摇篮的过程更是无比坎坷和悲惨。人类走出非洲可不止最后这一次,元谋人、爪哇人、北京猿人……现代遗传学证据表明他们都来自非洲。”

阿古旺若有所悟地低下头。

杜原接着说:“但是他们现在又在哪里呢?他们都是失败者。现在世界上的几十亿人当中,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后代,他们全部灭绝了。从结果来看,当初他们走出摇篮的决定其实是错误的。如果要说成功,也只有七万年前这最后的一次。但是,最后这一次真的就能算是成功了吗?七万年,在地球历史上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要知道,北京猿人大约在七十万年前走出非洲,在周口店地区生活了将近五十万年。如果按时间来算,北京猿人岂不是远比现代人成功得多?但是,他们最后却彻底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