柽柳猎人(第2/5页)

“去他妈的。我猜他们就跟你一样给吓坏了。”

“他们差点儿就把我给杀了。”

“我可不这么想。”

洛罗摇了摇头,又咒骂了一句,不过此时他已不再感到恼火。尽管这突然的造访让他心生不快,但他还是很高兴在这里碰见特拉维斯的。这是一个孤独的国度,洛罗已经离家太久了,久得足以让他受不了寂静,开始与骆驼聊天了。两位朋友仪式性地举起水壶碰杯,小酌一口清水。他们聊起了垦务局的八卦,期间小心地避免提到自己发现的柽柳的情况,还一起欣赏了脚下那破败衰落的空城美景,那弯曲的蛇形街道、寂静的房屋,还有远处那闪烁的未被开发过的河流。

但直到夕阳西下,坐在一起烤了一只喜鹊并分享之后,洛罗才问出了那个自他见到特拉维斯晒得黝黑的脸以来,就一直盘绕在他脑海中的问题。这问题超乎礼仪,却总是挥之不去。他剔掉牙缝里卡着的一片喜鹊肉,问道:“我记得你应该是在下游工作的吧?”

特拉维斯倾向一侧的动作突然僵住了,脸上露出一丝怀疑的表情,在洛罗看来,他似乎是有点儿被惹毛了。特拉维斯不像洛罗那么机灵,他没有在培养自己的柽柳,没有自己的失业保险,也没有超越同行的超前意识,没去想过柽柳猎人这一行未来的下场,但他现在恐怕感觉到了什么麻烦。洛罗为他感到一点儿惋惜,因为特拉维斯是个不错的家伙。洛罗的内心有种冲动想要把种植柽柳的秘密与他分享,但最后却又咽了回去。风险太高了。与水相关的犯罪现在受罚极重,风险太高以至于洛罗都不敢把这秘密告诉他老婆安妮,就因为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漏嘴。就和所有犯罪种类一样,盗水是一件见不得光的活儿,就洛罗所犯过的案子而言,即便是去“麦田”里劳改这种惩罚也轻得算是一种奢望了。

特拉维斯恢复了平静,试着回避洛罗这一侵犯隐私的问题,“我在这一带养了几头奶牛,但它们失踪了,我猜它们让什么东西给掳走了。”

“你这放牧的距离可真够长的。”

“啊,唉,我那边的状况不妙啊,就连山艾都干死了。大旱灾快把我逼上绝路了。”他舔了舔嘴唇,若有所思地说,“希望还能找到我那几头牛。”

“它们说不定沿河而下了。”

特拉维斯叹了口气,“也许给国民警卫队逮着了。”

“也许给直升机射死后烤来吃了。”

“去他妈的加利福尼亚佬。”

两人同时朝地面吐了口唾沫。太阳仍在西沉,城镇陷入了自己的影子之中,屋顶反射着血红的光芒,像是蓝色项链旁镶嵌着一串红宝石一般。

“你猜那底下还有什么好货没有?”特拉维斯问道。

“你可以去试试运气,不过我去年已经顺得差不多了。而且在我之前肯定也有人这么干过,大概没什么好东西可捞了。”

“妈的。好吧,总之去试试手气。也许这趟不会白跑呢。”

“这次肯定不会有人拦着你。”

就像在强调这一事实一样,警卫队直升机的响声突然刺破了这寂静的夜空。在深色的天幕下,一个难以辨认的小黑点正快速地移动着,很快就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仿佛从未出现过。

特拉维斯笑出声来,“还记得那次警卫队的崽子们说什么会赶走所有掠夺者吗?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他们开着大批直升机和悍马车,说什么会保护一切直到情况有所好转。”他又笑道,“还记得吗?他们开着这一堆铁东西在街道上来回游荡的时候?”

“当然记得。”

“我有时候真觉得我们是不是本该反抗得更激烈一些的。”

“他们进攻哈瓦苏湖的时候,安妮正在那里。你也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洛罗不由自主战栗了一下,“总之,他们一旦炸了你的水资源处理厂,就没什么好打的了。如果你的水龙头也断了水,你大概也只能放弃反抗离开了吧。”

“好吧,我只是认为有时候你不得不反抗。哪怕只是为了面子。”特拉维斯指着下面笼罩在阴影中的城镇,“我还记得当时下面的地皮简直炙手可热,那些居民们胡乱建造,房子修起来的速度就跟木材输入的速度一样快。购物中心、停车场、分流道,所有能建的地方都给建上了。”

“那时候它还没有‘大旱灾城’这个称呼呢。”

“四万五千人,没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那时候还是个不动产中介商。”特拉维斯自嘲的笑声来无影去无踪,在洛罗听来就像自哀自怜。他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视线停在城镇的废墟上一动也不动。

“我想我要动身去北方了。”特拉维斯终于再度开口道。

洛罗转过头来,一脸惊讶。他再一次忍不住想对特拉维斯吐露心中的秘密,并再一次将秘密咽下肚去,“去干吗?”

“摘水果吧,我想。或者别的什么工作也好。不管怎样,那里至少还有水。”

洛罗指着下方的河,“那儿不就有水。”

“但不是我们的。”特拉维斯停顿了片刻,说,“我得跟你说实话。我去过‘麦田’了。”

有一瞬间洛罗给弄糊涂了。这个事实出乎人的意料,然而特拉维斯的脸看起来无比认真。“‘麦田’?你说‘麦田’?开玩笑吧?一路走去的?”

“一路走去的。”特拉维斯耸了耸肩,“我不再继续猎柽柳了,就是这样。其实也没花太多时间,至少比以前快。我朝着铁路那边走了一周,然后搭了一辆运煤的火车,就这样一路到了州际公路,再搭了一辆顺风车。”

“那边看起来如何?”

“空荡荡的。一个卡车司机告诉我加利福尼亚州政府和内政部正在计划关闭下一个城市。”他盯着洛罗,提高了声调,“哈瓦苏湖事件之后,他们发觉计划必须要慢慢执行。他们似乎研究出了某种公式,能够计算如何尽可能多地关闭城市,‘蒸发’特定数量的人口,却又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动乱。总之,看起来计划已经接近完成了。那边现在没有任何东西了,只剩下了高速路载重车和运煤列车、还有一些停在那儿的卡车。”

“那你亲眼看见‘麦田’了吗?”

“当然,我当然看见了。就在州界的对面,妈妈的,可真大,大得吓人,大得恐怕没人能爬上它的顶去,它就在那沙漠里,活像一条银色的大蛇正笨拙地前进,就这么朝着加利福尼亚而来。”他条件反射似的又朝地面吐了一口唾沫,“他们沿着河床铺造水泥,以防水流渗进深处的土壤;他们还发明了一种什么碳纤维的玩意儿,盖在河床上方以防止蒸发。然后河流就这么消失在里面了。外面什么都没剩下,除了一条空荡荡的峡谷,干透了。直升机和悍马车到处都是,像个他妈的马蜂窝。他们都不准我走近到半英里以内的距离去,大概是因为那些环保恐怖分子的爆炸袭击吧。他们对环保疯子们可一点儿都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