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泵(第3/11页)

到最近,矬格变成了生活背景的组成部分,仅此而已。满公园都是面目残破的猿人蹒跚而行,他们长着明亮的黄眼睛和粗大的粉舌头,身上的毛皮根本不够在野外存活。冬天来临,他们要么成堆成堆冻死,要么向南部更暖和的地方迁徙。但每年夏天都有更多矬格冒出来。

麦琪和我刚有要个孩子的打算时,我做了个麦琪生下矬格的噩梦。梦中她刚刚分娩完毕,怀抱那个东西微笑着,浑身上下汗湿而肿胀,对我说:“漂亮吧?漂亮吧?”然后把那玩意儿递给我。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那是个矬格,最可怕的是,我居然拼命琢磨该怎么向同事解释我们要养这么个东西。因为我爱这个南瓜脸的小畜生。我想身为父母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个噩梦吓得我有一个月硬不起来。麦琪因此没完没了地嘲笑我。

一个矬格羞答答地走近。它——或者他,或者她,或者你愿意管同时生着奶子和大粉肠的两性人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对我做出求吻的表情。我只是笑着摇摇头,认定那是个雄性的矬格,因为他的脊背毛发丛生,胯下也确实有条大粉肠,而不是某些矬格身上的那支小铅笔。这个矬格很大度地接受了我的拒绝,只是笑着耸耸肩膀。矬格有个好处:他们也许比仓鼠还没脑子,但天生一副好性格。实话实说,性情比我绝大部分同事都要好,比你在地铁上碰见的某些人更是好得多。

那个矬格溜溜达达地走开,边走边哼哼唧唧地自摸,我继续横穿公园。到了另外一头,我走过几条马路,来到自由街,然后下台阶钻进泵站。

我开门进去,发现切正在等我。

“阿尔瓦雷茨!伙计,你迟到了。”

切是个瘦骨嶙峋、紧张兮兮的小个子,穿背带裤,红发光溜溜地梳向脑后,盖在一块秃发处。他周围总有一股刺鼻的气味,那得归功于他用来治疗斑秃的类固醇药方,这东西让头发蓬勃生长了一阵子,但他很快就染上了揪头发试验强度的强迫症,于是头发再次掉光,他只好从头开始涂抹类固醇,因此散发出哈德逊河似的怪味。不管那种凝胶到底是什么成分,反正都让他的脑壳如打过蜡的保龄球一般闪闪发亮。我们经常劝告他别再用那东西了,但这个话题只要持续时间一长,他就会像发了狂犬病似的对你狺狺而吠。

“你迟到了。”他说了第二遍。他抓挠脑袋的架势让人想起得了癫痫症的猴子在拼命修饰自己。

“是吗?所以呢?”我从衣橱里拿出工作上衣穿上。荧光灯光线黯淡,不停闪烁,但空调在工作,所以室内总算尚堪忍受。

“六号泵坏了。”

“怎么个坏法?”

切耸耸肩,“不知道,就是停机了。”

“有没有发出怪声?是彻底停下,还是速度变慢?有没有漫水?来,帮我一把。”

切茫然无措地看着我,甚至暂时停下了拔头发的动作。

“你没查故障排除索引吗?”我问。

切耸耸肩,“没想到。”

“我得跟你说多少次?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查索引。停机多久了?”

“好像是从午夜以后?”他皱起脸孔,思索着,“不,从十点开始的。”

“有没有切换水流?”

他拿手掌猛拍脑门,“忘了。”

我拔腿就跑,“整个上西城从昨天夜里开始就停止污物处理了?你为啥不给我打电话?”

切小跑跟上,留神避开我的脚后跟,我们穿过迷宫般的处理厂奔向控制室。“你下班了啊。”

“然后你就这么不管不问?”

全速奔跑的时候很难耸肩,但切却有这个本事。“总有东西出故障。我觉得情况没那么糟糕。你知道的,三号隧道坏个电灯泡,厕所漏水,喷泉饮水机又不工作了。你从来都不去管啊。所以我想就让你睡觉好了。”

我都懒得解释其中的区别,“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情,千万记清楚了,要是泵机——不管哪一台泵机——停止工作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不管我在哪儿,我不会生气的。你给我打电话就行。如果听凭这些泵机停转,天晓得有多少人会生病。水里有不好的东西,我们必须控制住它,否则等它冒进下水道,蒸发到空气里,人们就会生病。你听懂了吗?”

我推开通往控制室的门,停下了脚步。

地上盖满了厕纸,一卷一卷的厕纸,散开来,挂得控制室里到处都是。就像是木乃伊脱衣舞出了岔子。至少有100卷厕纸散落各处。“这他娘的是搞什么?”

“怎么了?”他挠着脑袋东张西望。

“切,厕纸!”

“哦,对。我们昨晚上打了一场厕纸大战。不知为啥,上头送来了三倍的量。储藏柜里没有足够的空间。明白我意思吗?我们有两个月没纸擦屁股,可忽然间厕纸却堆成了山——”

“所以你有时间打厕纸大战,却没空关心停机的六号泵?”

他大概终于听懂了我的语气,畏畏缩缩地说:“嘿,别那么瞪着我。我这就收拾干净。别担心。天哪,你比莫卡迪还难伺候。再说这又不是我的错。我正打算往纸筒里装厕纸,苏兹和祖奥恰好下来,我们就打起来了。”他耸耸肩,“免不了有这种事情嘛。再说还是苏兹先动手的。”

我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在满地乱糟糟的厕纸中踢出一条路,走向控制台。

切在我背后喊道:“嘿,你这么乱踢,我可没法再卷起来了啊。”

我逐个扳动控制台上的开关,运行诊断程序。我尝试着启动故障排除数据库,但被告知联接错误。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呢?我去架子上找操作及维修手册的打印版本,但扑了个空。我看着切,“知道手册在哪儿吗?”

“手什么?”

我一指空荡荡的架子。

“哦,厕所。”

我瞪着他,他回瞪我。我连话也说不出了,只好转身面对控制台,“去拿来,我得搞清楚这些灯一闪一闪是什么意思。”有一整个面板的小灯正在对我使眼色,全都属于六号泵。

切匆忙跑出房间,身后拖着许多厕纸。我听见头顶上观察室的房门打开了,是苏兹,她正在下楼。真是祸不单行。她窸窸窣窣地走过厕纸海洋,到我背后近处停下,然后挤了上来。我的后脖颈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六号泵停机了差不多十二个钟头。”她说,“我可以告你的状。”她给我后背狠狠一巴掌,“兄弟,我可以告发你的。”又是一巴掌。啪。

我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还击,但我可不打算再给她一个克扣薪水的理由。再者说,她比我块头大,黑猩猩恐怕也不如她肌肉发达。毛发旺盛方面亦然。因此,我只是说:“要是有谁肯打个电话,情况就会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