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八箱的名贵衣裳,光是念清单就念了两个时辰。

等东西都被安置好,一箱箱的抬到里头去了,那总镖头方才明白了这些衣裳不是给府里小姐的,而是给小公子的,也知晓了方才在他头顶掠过去的那人是何人。

也不由更为咋舌。

本以为这献州荒凉之地,能有这样出手阔绰的人家就够稀奇了,没想到还有那等武功高强之辈。

镖头是行走江湖的人,原本还想多打听打听,和这不知名的高人拉拉关系,得以后几分关照,但见管家的神色像是不愿多说,便收下银票告辞了。

南面的厢房被腾了一间出来专门收纳衣服,绿漪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将衣服分门别类,这才去内院找洛闻心。

自从季晟强行占了她的活计以来,绿漪是一天都很难看到洛闻心几回。

一开始她还觉得这简直就是胡闹,但一想到余郎中说的话……又还是作罢。

绿漪也觉得不可思议。

当日那郎中胡言乱语,她还生怕少庄主生气,谁能想到,少庄主非但没生气,反倒对洛公子意外的好。

但季晟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对一个人好也是件相当令人悚然的事情。

绿漪左想右想不太放心,悄悄跑去探过孟桥口风。

孟桥那张死人脸就跟他主子差不多,少了两分凶戾,多了两分冷漠,绿漪问他什么,他都是两个字,“不知。”

问多了,他便抱着刀靠墙边,一闭眼,一副闲人免近的模样。

是半个字也探听不出来。

不过刚开春,庄子里要操心的杂事太多,绿漪是好一阵忙活,暂时没工夫拉着孟桥闲聊,好在从表面上看,季晟跟洛闻心是相安无事。

绿漪边想,边推开内院门。

正要扬声先叫一句,却突然看见屋顶坐了一个人,绿漪惊的浑身一耸,声音也全部哑在了嗓子里面。

“少……”

季晟腰间仍然挎着那两把刀,手中却捏着一片碎布在把玩,目光阴沉像要滴出水来。

绿漪的目光便落在那布片上。

那布料乍看像是纯白,在阳光下却像有斑斓的色彩流动,煞是好看。

正是那江南织造局特有的浮光锦。

上午刚运来的箱子里面,统共也没几件,据说有一件织的格外好看,光那一件就要上千两银子,不过方才收拾的时候绿漪并没有看见。

……看来就是这碎布片的来源了。

绿漪的心在滴血,还没张嘴呢,季晟便垂眸先看了她一眼,手指头在唇边虚虚一比,示意她别出声。

“?”

绿漪也不敢说话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额上直冒汗。

季晟继续盯着那破布片瞧。

片刻,他拧了一下眉,本就阴鸷的神色愈发烦躁,抬手便将手里的碎布一扬,轻身一跃,走了。

绿漪这才长松一口气,急急的往屋里去。

推开暖阁门,便听见了一阵细细的抽气声。

洛闻心伏在软榻上,青丝散乱,披了满背,细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正拿手背抹着眼睛。

越抹越红,连眼角都被擦红了,纤长的睫毛也被眼泪浸成一簇一簇,乱七八糟的糊在一起,看起来又惨又可怜。

见他还要再擦眼睛,绿漪“哎呀”一声,连忙去取了帕子。

“怎么哭了?”

绿漪给他擦了眼泪,又拉了一下歪七八扭的被子,想给他盖好,洛闻心却受了惊吓似的,连连往后躲,虽然只是一眼,但还是被绿漪眼尖的发现了不对——

他没穿中裤。

少年两条光滑细嫩的腿蜷在衣衫下,连足上的白袜也不翼而飞了。

“……”绿漪连忙帮他把被子又盖上了,“怎的穿成这样?不冷吗?”

洛闻心本来都已经快要平复下来了,被绿漪这样一说,白嫩的耳垂上泛起了通红,又想哭了。

他哪里是故意穿成这样?

中裤连同袜子都碎成破布,他就是想穿也没得穿呀。

洛闻心将脸全部埋进枕头里,一声不吭,但是脖颈到耳朵都红透了。

当时他看见季晟眼神都变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小动物般的本能令他察觉出危险,于是用上了蛮劲,才成功阻止了季昇帮自己换衣服。

可是下场也很凄惨,袜子和裤子都没有了。

而且他那点蛮劲在季晟眼里也根本不够看的,或许是见他真要哭的背过气去,季晟才没再勉强。

洛闻心踢了他好几下,季晟下颌和鼻梁上都挨了踹,是捂着下巴沉着脸出去的。

等他出去后,洛闻心又哭了一小会儿。

一边想他会不会再进来,一边担心刚刚自己是不是真的打他太重了,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绿漪见他眼圈又红了,忙一叠声的哄了几句,继而想起方才季昇在房顶上那副样子,有些迷惑。

两个人都拉个脸,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绿漪姐姐,”洛闻心吸了吸鼻子,拿手肘把自己撑起来一点,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猫儿眼,小声道,“以后还是你来好不好?”

绿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先告诉我,我再来想想办法。”

洛闻心又缩回床上,却又不说话了。

绿漪催促了几遍,他也不开口,一双小手揪着枕巾,面皮涨的发粉,连连摇着头。

这要他怎么说呀?

说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既没有被骂,也没有被打,只是被咬了小腿,就哭成这样?

那也太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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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

冰雪融化,这里就有了条涓涓的河流,自山顶向下蜿蜒而来。

春寒料峭,河水又冰又凉,孟桥只着单衣,在水里打坐。

不多时,他听见一道轻功腾空的声音,停在他头顶不远处的梅枝上,惹出几道沙沙脆响。

孟桥没有抬头。

他知道是季晟来了,不由将脊背挺的更直一些。

内劲在丹田运转过一个小周天,一双手按上他肩膀,孟桥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且毫无情绪的眼眸。

季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起来。

孟桥知道季昇这是要试他功夫了。

他刀法是季晟所传,内功却不是。两种内功,同一套刀法,切磋起来有助于武功进益,但在季晟那里,却从来不是那样。

他教孟桥武功,向来都不是以“喂招”的方式。

好在孟桥自己也早就习惯了这个法子,不管被磋磨的多痛,都咬牙忍受。

孟桥在武学上的天赋,算不上上成,唯有刻苦一项是旁人比不得的。

跟在季晟身边这些年,主随二人俱都沉默寡言,除了练武也没别的事可做,孟桥也算进步神速。

如今,在江湖上说他的名字,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