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古德瑟(第3/4页)

克罗兹点了点头。“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古德瑟医生?在书里读到的?”

“在一定程度上是,长官。但是在狄斯可湾的时候,我大半时间都花在与当地人讨论熊的行为,当我们靠近巴芬湾停泊时,我还到冒险号及威尔斯王子号上请教马丁船长与达拿特船长。这两位先生不仅回答了我关于白熊的问题,还带我认识他们几个船员,其中包括两个年老的美国捕鲸人,他们在冰上待过十多年。他们都知道许多白熊潜伏攻击爱斯基摩原住民的故事,甚至提到人们受困在冰海时,白熊将他们从船上直接抓走的轶事。其中一个老人,我记得他叫康诺斯,他说一八二八年他们船上就有两个厨师被熊杀死,其中一个是在主舱遭到攻击,当时其他人都在睡觉,而他正在靠近火炉的地方忙碌。”

克罗兹听了之后,露出微笑。“或许我们不该听信一个老水手说的每一句话,古德瑟医生。”

“是的,长官。当然不能完全听信,长官。”

“好,那就这样了。古德瑟先生。”约翰爵士说,“如果还有别的问题,我们会再请你回来。”

“是,长官。”说完,我疲惫地转身,准备回船首方向的病床区。

“哦,古德瑟医生。”我还没走出约翰爵士舱房的门,费兹坚中校就叫住我。“我有一个问题,虽然我很不好意思承认我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为什么白熊要被称为Ursusmaritimus(海熊)?应该不是因为它喜欢吃水手吧?”

“不是的,长官。”我回答,“我想是因为它比较算是生活在海上的哺乳类,而不是陆上的。我读过一些报导,上面说有人曾经在离岸几百英里的海里看过它,而冒险号的马丁船长也亲自跟我说,这种熊在陆上或冰上发动攻击的速度很快,能以超过二十五英里的时速冲向你,在海里也是最善于游冰的生物之一,游程可达六十或七十英里,而且中途不用休息。达拿特船长说,有一次他的船在离陆地很远的海中,以八节的速度乘风航行,竟然有两只白熊和船并肩游了十海里左右,最后索性把船抛在身后,以白鲸般的自在速度游向远方的浮冰。所以这个学名……Ursusmaritimus……虽是哺乳类,却大致上算是海里的生物。”

“谢谢你,古德瑟先生。”约翰爵士说。

“不客气,长官。”说完我就离开了。

一八四七年六月四日 续

爱斯基摩男人在午夜刚过没几分钟就死了。不过他死前说了一些话。

当时我正坐着睡觉,背就靠在病床区的舱壁上,史坦利把我叫醒。

灰发男人正躺在手术台上垂死挣扎,手臂晃动的方式看起来像是想游泳到空中。他穿孔的肺正大量出血,血也从他的下巴涌流到缠裹了绷带的胸膛。

我把提灯光调亮时,爱斯基摩女孩从她先前睡觉的角落爬起来,我们三个人倾身向前看着这垂死的人。

老爱斯基摩人弯起一根强壮的手指戳自己的胸部,在相当靠近弹孔的位置。他每喘一口气就汲出更多鲜红的动脉血,但是他咳嗽带出的声音可能只是一些字。我用一根粉笔把他的发音写在石板上,那块石板是有病患在睡觉时,史坦利和我沟通的工具。

“安卡库特·图库路克!夸鲁伯维酋……安卡库特·图库克……帕尼格……通拔克!塔尼克……拿努阿巴苗·图库脱亚西路……尤米阿帕·图库脱亚西路……纳努克·图库卡!帕尼格……通拔克·纳努克……安卡库特·库库路克!”

接着出血状况严重到让他无法再说话。血像喷泉般从他身体里涌出来,让他呛倒,即使史坦利和我将他撑起来,试着帮他清通呼吸道,他还是只能呼吸到自己的血。在经过最后一段恐怖挣扎后,他的胸部不再起伏,躺回我们的手臂里,原本瞪视的眼神变成僵直、没有生气。史坦利和我让他躺回平台上。

“小心!”史坦利大叫。

一开始我不知道这位船医在警告我什么。老人已经死了,不会动了,我靠到他身边时也测不到脉搏和呼吸。不过,接着我转身看到那个爱斯基摩女人。

她从手术台上拿了一把沾满鲜血的手术刀,走近我们,举起那把武器。我一眼就察觉,她根本没在注意我。她的眼神固定在那人死后的容颜及他的胸膛上,他可能是她的丈夫、父亲或兄长。在那几秒钟内,由于完全不知道她的异邦部落有什么习俗,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疯狂行径的影像:女孩把男人的心脏挖出来,也许还进行可怕的仪式,然后把心脏吃掉;或者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或者切下他的一根手指,或者在他身上那些类似水手纹身图腾的网状旧疤上,再多加几道。

她没有满足我的疯狂想象。在史坦利还来不及抓住她,而我只想得到防卫性地蜷缩在那死人身上时,爱斯基摩女孩使出外科医生般伶俐的刀术,让手术刀闪烁地向前移,她显然经常使用锋利无比的刀子,切断了系在老男人胸前护身符的牛皮绳。

她取走那块扁平、白色、沾了血迹的熊形石块及被切断的牛皮绳后,将它们隐密地藏在毛皮外套里、她身上某个地方,然后把刀子放回手术台。

史坦利和我面面相觑。接着这位幽冥号的总船医就叫醒担任病床区助手的年轻水手,要他去通知当班的轮值军官,请对方转告船长:老爱斯基摩人死了。

六月四日 续

我们在凌晨一点半,也就是三钟响左右,埋葬了爱斯基摩人。我们把他的尸体用帆布包起来,塞进冰上离船只有二十码的防火洞里。这个防火洞让我们可以汲取到冰下十五英尺深处的活水,是这寒冷夏天唯一还保持畅通的洞。就如我先前说过,水手们最怕的莫过于火了。约翰爵士的命令是把尸体丢到这个洞里。当史坦利和我努力想用船矛把尸体塞进狭窄的洞里时,我们听见东方几百码处的冰原里传来砍凿声及偶尔的咒骂声。二十人组成的工程队正在连夜赶工,想挖出一个更像样的洞,以供隔天或是同一天稍晚郭尔中尉的葬礼使用。

现在在深夜里,还有足够的光线可以读圣经——如果有人带到冰上来读的话,但实际上没人会这么做——微弱的光让我们两个船医及两个被叫来帮忙的船员更容易戳、刺、推挤并让尸体滑动,将爱斯基摩人的尸体深深塞进蓝色的冰里,最后让它落入下面的黑水中。

爱斯基摩女人安静地站着、看着,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有一阵风从西北偏西的方向吹来,让她的黑发从有污渍的连衣帽中扬起,就像乌鸦颈毛一样横飘在她脸上。

执行埋葬任务的原本只有我们几个人,史坦利船医,两个喘着气、轻声咒骂的船员,原住民女人,还有我。但是后来,克罗兹船长和一名高瘦的中尉也出现在风雪中,看我们做最后阶段的打点或最后两个阶段的使劲猛推。终于,爱斯基摩男人的身体滑过最后五英尺,消失在冰下十五英尺的黑色洋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