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古德瑟(第3/5页)

古德瑟手脚并用地在冰和水里爬了几步,站起来,又跌倒,再爬了几步,然后跑着去追那两盏离他愈来愈远的提灯。

下舱里有东西在吼叫。古德瑟听到一阵毛瑟枪响及几声清晰的霰弹枪响。他想在贮煤间停下来,看看那只手的主人是死是活,甚至是否还与伸在外面的手臂连在一起。但是等他到达时,又已经没有光了。他继续在黑暗中向前跑,不断撞到煤炭间与贮水槽的铁舱壁。

提灯光已经沿着主梯道上升到下舱而看不见了,烟则是从上面不断往下涌进来。

古德瑟往上爬,脸却被船长或大副的靴子踩了一下。接着,他也进到下舱里。

他无法呼吸,也看不见。提灯在他四周浮动着,但是烟太浓了,所以提灯完全没有照明效果。

古德瑟有股冲动,想要找到通到主舱的梯道,继续往上爬,之后再继续往上爬,直到能呼吸到船外的新鲜空气。但是在他右侧有人在大叫,在船首方向,所以他四脚着地跪了下来。这下面还勉强有些供他呼吸的空气。船首方向有一道很明亮的橙色光,那光实在太亮了,不可能是提灯的光。

古德瑟向前爬进左舷侧的舱道里,爬到粮食房左边,然后爬得更远。在他前方的烟雾里,船员们用毯子在拍打火焰。毯子也着火了。

“排成消防水桶接力队!”费兹坚在前方的烟雾里大喊,“把水送到这里来。”

“没有水呀,船长。”有个人非常激动地大叫,古德瑟听不出是谁。

“用尿桶。”船长的声音如利刃般划过烟雾与喊叫声。

“都结冻了。”这次的喊叫声,古德瑟听出是主桅台班长约翰·沙利文的声音。

“不管了,还是拿来。”费兹坚大叫,“也拿雪来。沙利文、辛克烈、瑞丁顿、席立、珀克、古雷特,叫船员们排成一条水桶接力线,从甲板一直延伸到下舱。能挖到多少雪算多少,把它们倒到火上。”费兹坚不得不先暂停下来,猛咳一番。

古德瑟站了起来。烟在他周围盘旋着,仿佛有人刚开了一扇门或窗。前一刻他还能看十五或二十英尺远,清楚看到船首的木匠及水手长储藏室附近,火焰正在吞噬墙壁与横梁;但后一刻就连眼前两英尺外的东西都看不见了。每个人都在咳嗽,古德瑟也开始咳。

他又想起底舱那只从贮煤间里伸出来的手臂。光是想到再回到那里,他就几乎要呕吐。

但是那只东西现在就在这层船舱。

就像是要证实他的想法一样,在船医面前不到十英尺远的四五枝毛瑟枪突然同时发射。爆炸声震耳欲聋。古德瑟用手掌盖住耳朵,双膝跪地,想起他曾经告诉惊恐号的船员,一声毛瑟枪响可能会夺走坏血病患者的性命。他知道他已经有坏血病的早期症状了。

“停止射击!”费兹坚大叫,“停火!这里有人啊。”

“但是,船长……”下士亚历山大·皮尔森说。他是幽冥号仅剩的四个陆战队员中军阶最高者。

“我告诉你停火。”

古德瑟现在看到维思康提中尉和几个陆战队员的黑色身影浮现在火焰中,维思康提站着,而几个士兵全都单膝跪地在装填子弹,就像在战场一样。船医发现船首附近的墙壁、船梁、零散的木桶和板条箱都着火了。水手们用毯子和一卷一卷的帆布来拍打火焰。火星四处飞蹿。

一个身上着了火的船员跌跌撞撞地从火焰里跑出来,冲向一列陆战队士兵,以及全挤在一起的船员们。

“停止射击!”费兹坚大喊。

“停止射击!”维思康提重复船长的命令。

着火的人倒在费兹坚的两臂之间。“古德瑟先生!”船长喊着。补给士约翰·唐宁暂时不再用毯子去拍打走廊里的火,反倒转过身去扑灭伤者破旧衣服上冒出的火焰。

古德瑟向前跑,从费兹坚的两臂之间将伤者接过来。那个人右半边的脸几乎不见了,不是被烧掉,而是被爪子扒掉,皮肤和眼睛松垮垮的,几道平行的爪痕延续到右胸,直接划破八层的衣服和皮肉。血浸湿了他的背心。那个人的右手不见了。

古德瑟发现他手里扶着的是准副亨利·弗斯特·柯林斯。费兹坚不久之前才叫他和船缝填塞匠与他的副手,布朗与丹恩,到船首去守住前舱口。

“我需要有人帮忙我把他抬到手术房去。”古德瑟喘着气说。柯林斯块头很大,即使是少了一只手,何况他的两条腿已经瘫软了。因为他的身体还靠在粮食房的舱壁上,船医才能勉强扶住。

“唐宁!”费兹坚朝着补给士高大的身影喊着,他又回头用他起火的毯子去打火了。

唐宁丢下毯子,从烟雾中跑回来。什么都没问,补给士就将柯林斯剩下的那只手勾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说:“古德瑟先生,我跟在您后面走。”

古德瑟准备爬上梯子,但是在烟雾中,十几个带着水桶的船员正打算从梯子上爬下来。

“让开!”古德瑟吼着,“伤患要上去!”

那些皮靴和膝盖退了回去。

唐宁扛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柯林斯爬上几乎是垂直的梯子时,古德瑟已经上到平常生活起居的主舱。船员们聚集过来看他。船医这才明白,自己看起来想必也像个伤患。因为之前撞上柱子,现在他的手、衣服及脸上都是血迹,他还知道那些血已经被煤屑染黑了。

“往船尾走,到病床区去。”唐宁上来后,双手抱着被抓伤且烧伤的人站着,古德瑟马上向他下命令。补给士得侧身才能走进狭窄的舱道。在古德瑟后面,二十来个船员接力将一个个水桶传下梯子,其他人则忙着在船员起居区靠近火炉及前舱口的地方,把雪倒在冒着蒸汽、嘶嘶作响的舱板上。古德瑟知道,一旦那里的舱板也着火,这艘船就完了。

亨利·罗伊德从病床区走出来,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

“我的手术用具摆好了吗?”古德瑟急着问。

“是,长官。”

“骨锯呢?”

“准备好。”

“很好。”

唐宁把失去意识的柯林斯放在病床区正中央的空手术台上。

“谢谢你,唐宁先生。”古德瑟说,“可不可以麻烦你找——两个船员,帮忙将这里其他的病患移到空舱房里,任何的空卧铺都行。”

“是,医生。”

“罗伊德,到前面去找沃尔先生,跟厨师和他的助手说我们需要很多热水,请他用费兹尔火炉将冰融化,愈多愈好。不过麻烦你先把油灯调亮一点。办完之后马上回来,我还需要一盏提灯及你帮忙。”

接下来一小时,哈利·古德瑟医生忙到即使病床区着火了也不会注意到,说不定还会因为光线变充足而感到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