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克罗兹(第3/4页)

克罗兹有点难为情,这次相当配合地帮她把一条很轻的驯鹿皮长裤拉起来,盖住自己裸露的下半身,长裤的材质和沉默女士在帐篷里仅穿着的短裤完全一样,只是比较大些。接着再穿上驯鹿皮制的高筒长袜,不过他的手指还是不太听使唤,甚至是帮倒忙。沉默把他的手推开,然后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任何感觉地帮他把衣物打点好,大概只有母亲和护士为人穿衣服的效率能相比。

克罗兹看着沉默女士将两只用草编成的皮靴内衬套在他脚上,然后往上拉紧,罩住他的脚及脚踝。这些内衬的主要功用应该是隔冷,他很难想象她或其他女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干草编织成长又密实的袜子。沉默女士为他穿在草袜外的毛皮靴长度足以盖住他先前穿好的部分毛皮裤。他注意到,皮靴的靴底是用衣物中最厚的皮革制成的。

最初在帐篷里醒来的时候,克罗兹很惊讶帐篷里有这么多毛皮毯、毛皮外衣、毛皮、驯鹿皮、锅子、肌腱、看似皂石制成的海豹油灯,以及弯刀和其他工具。接着他就发现答案其实很简单:掠夺八个被哈吉森中尉与法尔杀死的爱斯基摩人尸体及财物的人,就是沉默女士。至于剩下的物品——葛德纳罐头、汤匙、刀子、鲸鱼肋骨、木材、象牙,甚至是现在成为帐篷骨架一部分的旧木桶板条,一定是从惊恐号上或被弃置的惊恐营里搜罗来的,再不然就是沉默女士这几个月来单独在冰原中生活时捡到的。

克罗兹穿好衣服后,趴倒在地上,用一只手肘撑着身体,喘着气。“你现在要带我回到我的手下那里吗?”他问。

沉默女士为他戴上连指手套,把他那顶有白熊毛饰边的连衣帽翻起来,盖住他的头,然后牢牢抓住他下面的熊皮,拖着他穿过帐篷的垂门走到帐篷外。

冷空气袭击克罗兹的肺,他开始咳嗽,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身体非常温暖。他可以感觉到,在这身不透气衣物包住的密闭但宽松的空间里,体热正在其中流窜。沉默女士在他身旁忙了一分钟,然后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在折叠成一堆的毛皮上。他猜她并不希望他躺在冰上,即使下面还有一层熊皮,因为穿着怪异的爱斯基摩服装时如果坐着,被体热加温的空气会在衣服里循环,流经他的皮肤,让他觉得更温暖。

仿佛是要证实他的理论没错似的,沉默女士突然把冰上那张熊皮抽起来,折好,放在他正坐着的那叠毛皮旁边的另一叠毛皮上。令人难以置信,不论是冰原的寒意或周遭湿气,似乎都无法穿透他穿的厚皮靴底以及内衬的软草靴。相较之下,在过去三年里,克罗兹每次上到甲板或到外面冰原时,他的脚都是冰冷的,而且在他离开惊恐号后,他的脚甚至是每分钟都是又湿又冷。

沉默女士开始动作熟练地把帐篷拆下来,克罗兹环顾四周。

现在是夜里。她为什么要在夜里把我带到外面?事情有这么紧急吗?从周遭的声响判断,正被她快速拆下的驯鹿皮帐篷应该位在堆冰上,四围的冰塔、冰山与冰脊反射着从雪层间隙射下来的几许星光。克罗兹看到一池黑色海水——在一个冰穴里,离他原先在帐篷里躺卧的位置不到三十英尺。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我们并没有离希吉伏袭的地方太远,这里离解救营还不到两英里。我认得从这里回去的路。

接着他发现这冰穴比罗伯·高汀领他们过去看的那个要小得多。这一池未结冻的黑水还不到八英尺长、四英尺宽。周遭被冻结在堆冰上的冰山,看起来也不太对劲,比他被希吉伏袭之地的冰山还要高得多,数目也多得多。而且这里的冰脊也比较高。

克罗兹眯着眼看向天空,只看到少许星星。如果云能散去,而他有六分仪、对照表及地图,也许就能算出他的所在地。

如果……如果……那。

他唯一能辨识的几颗星,比较像是属于冬日的星座,而不该在八月中旬或下旬出现在这里的北极星空。他知道自己是在八月十七日夜里被枪击的;在罗伯·高汀跑回营地之前,他已经记录好当天的航海日志了。他无法想象从那次偷袭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天。

他急忙朝各个方向的海平面望去,希望在杂乱冰原后面看到日头刚落下或即将升起的一些微光,而那个方向就会是南方。不过,这里只有黑夜、啸风、矮云,以及一些颤抖的星星。

亲爱的基督啊……太阳到底在哪里?

克罗兹仍然不觉得冷,但是他颤抖摇晃得很厉害,得用他仅有的力气抓着折叠在一起的毛皮,免得整个人翻倒。

沉默女士正在做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她很有效率地卸下用兽皮与骨头搭成的帐篷。即使在昏暗光线下,克罗兹也看得出最外层的帐篷罩是用海豹皮做的。她现在正跪在其中一张海豹皮帐篷罩上,用她那把半月形刀子从中间将它切成两半。

接着她把两个半张的海豹皮拖到冰穴,用一根弯曲的棍子把两张皮放入水中,让它们完全浸湿。然后她回到几分钟前帐篷所在的位置,从帐篷原本的冰槽储藏区里拿出一些冰冻的鱼来,然后敏捷地沿着即将结冻的两片帐篷罩各一侧,把鱼头尾相接地排成一列。

克罗兹完全不知道这姑娘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看起来她很像是在愈刮愈大的夜风中、星光下、在外面进行疯狂的异教仪式。但问题是,克罗兹想,她把他们的海豹皮帐篷罩割破了。即使她还能用散落一地的弯曲棍子、肋骨与兽骨,把驯鹿皮的帐篷搭起来,新的帐篷也无法抵挡住强风和冰雪了。

沉默女士没理他,径自将两个半张海豹皮帐篷罩卷起来,把两列鱼包裹在里面。她一面卷一面拉扯,使海豹皮卷更紧实。克罗兹觉得有趣的是她让两根海豹皮卷的一端各突出半条鱼,而她现在正忙着把突在外面的两个鱼头稍微向上扳。

两分钟后,她已经把两根七英尺长、包着鱼的海豹皮卷抬起来。它们被冻得硬邦邦,像是两根细长的橡木柱,顶端各有一条头往上扬的鱼。她把它们平行放在冰上。

现在她把一小块兽皮放在她的双膝下面,然后跪上去,用一些肌腱与皮绳把几根中等长度的鹿角和象牙(帐篷原先的框架)绑在两根长七英尺、包着鱼的长柱上,成为两者间的横梁。

“我的老天。”法兰西斯·克罗兹的声音沙哑。包着鱼、被冻成柱子的海豹皮卷是滑板,鹿角是中间的横梁。“原来你在制造一个他妈的雪橇啊!”他喃喃地说。

他呼出的气变成冰晶,悬浮在夜里空气中,但他的兴奋却突然变成惊惶。在八月十七日之前,天气并没有这么冷!而且温度差得很远,即使是半夜也没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