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西桐一头雾水,但照做不误。虽然这不合时宜,可她现在只觉得她亲哥的媳妇儿刚才过于酷了,下回再有狗仔拍她,她也要原模原样地用同样的方式给人治回去。

车子一路往前,而后停在凌霄路8号,她解了安全带,回头却不见后面有动静。

静安没立即下车,她视线透过车窗落在别墅的大门上,纷杂的情绪一时涌上来。binbin用脑袋拱她,她没动,binbin又伸出舌头舔她手,她拍了拍他,开门下车。

淮清已经进入深冬,院子里仅存活的植物也是灰败的,无精打采的。

静安先前来过三次,第一次碰见西桐,第二次碰见柴碧雯,第三次是来答应沈西淮的结婚提议。

她跨下台阶,binbin先她一步冲去了门口,伸长了爪子去够门上的密码锁。

密码在沈西淮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就告诉了她,第三次来,他坚持要她按密码,后来又跟她卖关子,没立即告诉她为什么是这么一串数字。

她立在门前没动,回头看西桐:“这个密码用多久了?”

“都好久了,我想想……”西桐开始思考,“哥高中搬过来的,我试过好多次都没对,后来他才告诉我,一直就没变过。”

静安心下了然,“他高中哪一年搬过来的,还记得么?”

西桐耐住疑惑,继续思考,“他是年后搬的,那一年……我快初三,哥他高三,那他就是高二下学期搬来的。”

静安应了声,伸手按下密码,推门进去。

珍珠鱼皮的玄关柜上几条爪痕,binbin这回没去抓,紧黏着静安不放。客厅里的陈设再看也并不新奇,最引人注意的仍是那高高一立唱片架。她视线迅速扫过一排排唱片,径直迈上台阶去往二楼。

身后西桐仍摸不着头脑,上楼后不甚确定地给她示意:“这是书房,对面是哥他以前练琴的地方。”

书房够大,书架并不高,伸手就能够到任何一层。

静安只扫一眼,回头看西桐:“西桐,可以帮我倒杯水么?我待会儿下去喝。”

西桐立即意会过来,再次确认面前人的脸色,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在楼下等你。”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远,静安将视线落回书架,抽出其中一本书来,夹在书页里的书签露出一小截,她刚才一眼就看见了。

她头皮隐隐发麻,吞咽时喉咙干涩得有些生疼,略微顿一顿,她将书翻开——

同样的材质,同样的制法,甚至夹在中间的银杏叶也如出一辙。

以及熟悉的笔迹,博尔赫斯的诗。

这是她做的书签。

手不受控地开始微微发抖,静安弯腰往下蹲,一口气将一整排的书签都翻了出来,再按顺序排列。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desperate sunsets,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这首诗她抄过很多遍,因为不想重复,多出来的两套书签纷纷被她夹进了借来的书里,原以为会一直留在晏清的图书馆,现在它们却完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揉了揉眼睛,又将它们分别夹回去。除了这两套,其他的并不出自于她,她留下一枚,上面仍是博尔赫斯的诗——“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一件,那就是遗忘。”

她将书签收进包里,起身继续往后排走,她看见了两版《绝对笑喷》,《奥丽芙·基特里奇》,还有很多的契诃夫。

她脚步一顿,停在最后一排书架旁,书架里并没有书,取而代之的是一整排的CC碟片。

她站着没动,隔会儿将肩上的包丢到地毯上,特吕弗的碟片就在眼前,离她最近的一张是《四百击》,被拆开过,但很新,她翻开来,拿出折叠得方正的宣传纸页,视线由上至下扫过,然后定在右下角那一行字上。

与她收到的《偷吻》一样,不多不少六个字——陶静安,对不起。

她转身倚靠在架子上,将那行字看了很久。视线又落回书架,她陆续翻了几张,同样的一行字便出现了几次。

她收了手,就那么怔怔站着,久久未动。

直到听见binbin委屈地哼哼,她回过神来,立即提了包出门。

她飞快地跑下楼,见西桐第一时间走近,她下意识捉住她的手,嘴一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做好了准备进门,可发现事实并不像她预料的那样容易承受。

她又松开西桐的手,背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可仍觉得无措,好像只是站着也让她无所适从。

西桐在背后喊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去。

回头问西桐:“你哥的贝斯呢?我之前听他的乐队朋友说过,我一直想看一看。”

西桐忙跟上来,“就在琴房呢,我带你去。”

静安这回走在后面,她刻意地将脚步放慢,等进了门,入目先是一架钢琴。

西桐主动向她解释,“哥他以前不爱学钢琴,后来忽然又弹了起来。”

“也是高中么?”

“对,就是高中,他高中的时候脾气可暴躁了,天天弹同一个曲子。”

“什么曲子?”

“上回在粮仓口你们还弹了,就是《海上钢琴师》里那段。”

静安知道沈西淮很喜欢《海上钢琴师》,但想不出他对这首曲子有什么执念。

她接过西桐手里的贝斯,在众多涂鸦里,有一颗不甚明显的明黄色柠檬。

她看了两眼,将贝斯翻转过来,琴面上一对红唇,食指竖在中间,旁边一句花体英文:Be Quiet,左右两边则是汉语译文,一个是“安”,另一个则是“静”。

旁边西桐忽然倒吸一口气,“嫂儿,倒过来念就是你名字诶!以前我不认识你,都没想过这一层……”

说完愈发觉得不对劲,有某种想法不可遏制地冒出来,可张着嘴不敢说。

静安将贝斯放回去,她一只手撑在玻璃窗上,抬头时往外看,视线随之一定。

她手仍在微微颤抖,指尖上的麻劲儿一阵接着一阵,又一路蔓延到四肢。

她听见自己问西桐,“院子里那几棵树种多久了?”

后头西桐暂时放弃思考,“柠檬树啊?都要有十年了,是哥高中毕业后种的。”

她磕巴了下,“嫂儿,你一直很喜欢喝柠檬水吧?”

静安不答反问:“去年是不是结了挺多果子?”

“这几年每年都结了不少。”

“是,”静安的声音轻到只够自己听见,“我也吃了不少。”

她早该想到的,寸照,《偷吻》,柠檬当然也只能是他。

还有什么呢?

她手往玻璃上用力一按,为了不让西桐看见自己的脸,她只好低头去看binbin,等情绪平复下来,她才敢抬起头。

她一路下楼往外,呼吸急促到快要喘不过气,她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可到了院子又不自觉地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