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血缘真的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

无论是多么深刻的厌恶甚至憎恨，在它面前都无法变得纯粹，就那么纠结缠绕着，逐渐演变成一种极为别扭的产物。

当你无法全身心地去讨厌一个人，那种难言的情绪就会反向作用在自己身上，带来成倍的不痛快和无奈。

凌枫对此深有体会。

即便他爸妈在为人父母这件事上着实不是个东西，但夜半梦回之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三人以往难得的温馨场面在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直到温热的液体滑过嘴边，紧绷的舌尖尝到点咸而苦涩的滋味，才猛然回过神来。

夏衍和他爸之间矛盾显然不是简单的一言一语就能说得清的。

即便凌枫只是半只脚踩在里面的旁观者，也能感受到夏衍的那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复杂心情。

而其基调，必然是痛苦的。

在死别面前一切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凌枫只能沉默地用肢体语言来传达他毫无条件的支持。

他把另一只手小心地覆在夏衍背上，见他没有拒绝，便靠过去，轻柔地让他的背靠在自己的胸口上，指腹在他的掌心里缓缓地摩挲着。

过了一会儿，夏衍突然动了。

他猛地拽紧凌枫的手，转身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用力地抱着，脑袋深深地埋到他的肩窝里，随后发出了一声低沉且压抑的嘶吼。

这是凌枫第一次看到夏衍如此情绪外放的哭泣。

他觉得像是有人在他胸口上砸了好几下一样，心里头疼得厉害，但又一下子松快了不少。

比起现在，刚才夏衍平静的模样反而让他更加担心些，那紧绷的姿态像是马上就要绷断了一样。

像这样发泄出来反而会比较好些。

今天家里的剩菜格外多。

夏衍和老爷子自不必说，这俩压根没怎么动过筷子，王叔也是闷闷不乐的，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凌枫只好胡乱扒了两口把碗里的饭塞进去就结束了战斗。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凌枫平时饭量挺大的，再怎么没胃口都能吃下去一个海碗的白米饭，今天就吃了这么点，当晚饿得有些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煎饼。

“睡不着？”躺在旁边的夏衍忽然出了声。

“把你吵醒了啊。”凌枫吓了一跳，有些抱歉地说。

“没，一直醒着。”夏衍坐起来，打开床头灯下了床。

“你去干什么？”凌枫跟着坐起来。

“你饿了吧，”夏衍从沙发上找了件T恤套上，“我给你热点吃的去。”

“你怎么知道？”凌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你今天吃的还没有你平时吃的零食多，肯定会饿啊，再说你这肚子响得跟震天鼓似的我能不听到么，”夏衍叹了口气，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脸，认真地说，“以后想吃就吃，别因为我们饿着，要不你爸妈以为我们故意虐待你呢。”

“哎，”凌枫低头笑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他，犹豫着问，“你，没事了吗？”

“嗯，”夏衍垂下眼皮，“我……过两天去看看他吧。”

“我陪你去吧。”凌枫赶紧说。

“不用了，”夏衍笑了笑，“我会处理好的。”

“那行，”凌枫点点头，“到时候有事打我电话。”

“嗯。”夏衍说，“你躺着，我很快回来。”

本来凌枫觉得让夏衍这时间还给他弄吃的挺不好意思的，但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再加上他自己那乱七八糟的厨艺，他还是选择乖乖躺回到床上等着。

毕竟这大晚上的，折腾一个夏衍就差不多了，还是别把整个家都弄得鸡犬不宁了。

没过一会儿夏衍就回来了。

凌枫人还没见着先闻到了香味，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你做了什么？”

“面条，”夏衍进来把碗放在桌上，“怕你饿过头了，面条做起来快一些，上面的菜是今天剩下的。”

“真香啊。”凌枫咽了一大口口水，又侧过头看他，“你不吃吗？”

“我不饿。”夏衍摇摇头。

“你晚饭都没吃呢，”凌枫颇不赞同地拧起了眉头，“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今天在宋叔那吃了挺多，不太饿。”夏衍笑了笑。

“行吧，”凌枫应了声，想了想说，“对了，老爷子也没怎么吃饭，要叫他也吃点吗？”

“不用，我刚才去看过，已经睡下了，别吵他了。”夏衍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你吃吧，不够锅里还有。”

“这肯定够啊。”凌枫看了眼桌上那硕大的碗，忍不住撇了撇嘴，“我又不是猪。”

十分钟后。

“要不再来点？”凌枫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嗯。”夏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刚才……”

“你闭嘴！”凌枫恼羞成怒地喊。

凌枫不知道夏衍后来什么时候去看的他爸，也不知道两人到底谈了什么。

但是看夏衍的志愿还是填的C大临床医学，夏志楠也时不时会上老爷子这儿来串串门，他就知道，这互相折腾了十来年的父子，应该是握手言和了。

当然这不包括老爷子。

这翁婿俩虽说不像以前那样仿佛吃了两箱□□似的一见面就吵吵，但也就是减了到一箱□□的程度，差不多能消停个一餐饭的时间。

平静的用餐时间过后，老爷子嫌弃他来蹭饭要多洗一副碗筷，夏志楠鸡蛋里挑骨头地说饭菜没他开的饭店里做得好吃，两人因为这样那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叨叨逼逼地互怼上好一阵。

凌枫一开始还挺紧张的，生怕这俩火气一上来要从这种弱智的语言之争，上升到并不激烈但十分折磨观众的肢体搏斗。

他怎么也算是收了夏志楠的“见面礼”的，后者也算是他半个长辈了，从道义上不再方便对他出手，更何况人现在是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这就愈加下不去手了。

好在这俩吵到一定程度就会自主自觉自动地收嘴。

这个尺度的点一般和夏衍他妈有关。

久而久之凌枫也就随他们去了。

有时候他还能靠在夏言身上，一边嗑着瓜子，就跟看戏似的淡定自如。

而高盛后来也逐渐意识到了夏衍才是背后那个给他找麻烦的人，各方面联系无果之后，只好又打电话找了凌枫。

“你之前说的条件还算数吗？”高盛低声问。

其实凌枫从小姨那得知高盛被高开阳骂了好几顿的时候就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但多年来无时不刻想给对方搞点事情的坏心思早已经成为了一种刻入灵魂的习惯，他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想捉弄捉弄他，坏笑着说：“不算。”

“你……”高盛在电话那头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忍了半天才说，“那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