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合作

司空炬再一次走进了流花溪,却是第一次见到桑中平。他曾多次设想过与这位情敌见面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到,是以这种寻求投资、拜见金主的方式去的。

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情敌之忌是单向的,桑中平并不知道发生在司空炬和颜安格之间的事。谈投资的时候,颜安格没在场,她把司空炬和陈亦然带进来,就回到自己的画室里去了。

“不好意思,不能起身欢迎两位贵客。”桑中平坐在轮椅上微微欠身,右脚上缠着的白纱布很是醒目,“前几天下楼,不小心把脚扭了,打着石膏。”

坐在司空炬和陈亦然斜对面的桑中平,衣饰讲究,衬衣下面的有H字母形状的皮带扣,一看就知道是爱马仕的,外罩一件浅咖啡色立领中山装。方正的阔脸上,架着副宽黑框眼镜,显出些儒雅之气。颜安格退出会客厅之前说,桑中平这些日子在家里打坐,穿的都是中式对襟衫,今天为了商业会见,才特意换了衣服,以示郑重。

为了这次会见,陈亦然熬了三个通宵,做了几十页的PPT。做这个PPT本不难,但为了让一个地产开发商也能听懂,必须做得非常通俗。从脑电波史讲起,到司空炬提出的“心灵大词典”和“读心第一定律”,再到商业前景展望,还是费了陈亦然不少心思。

PPT是陈亦然做的,但他却坚持由司空炬来讲方案,他认为司空炬说话煽动性更强,更擅长制造概念,对项目的整体把握也更准确。

桑中平听得很认真,一直没有打断司空炬的演说,没像一般的投资者那样东一个问题、西一个问题,脸上也没有表情。司空炬和陈亦然心里忐忑不安,既不知道他听懂没有,也不知道他到底感不感兴趣。司空炬本来就心里有鬼,再进流花溪也颇耗费了一些勇气,方案讲得畏畏缩缩的,在陈亦然看来,完全没有忽悠大家低薪给他干活时的气概和激情。怎么一见了大老板就这副德性?贫困家庭出来的,到底还是底气不足啊。

“我插一句。脑电波读心技术的科技含量非常高,听起来可能有些头晕。”陈亦然打断了司空炬,“要不我们先暂停一下,把样机拿出来给桑总做个实验?”

“不用。安格做过试验就可以了。”桑中平道,“继续讲吧。”

听到《脑电波词典》时,桑中平眼中闪现出了光芒。投影出来的大屏幕光线暗淡,他移动轮椅,凑近了司空炬面前的手提电脑。

“脑电波读心术,从技术层面上来说,很难,但它的原理,其实非常简单。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提出了一个定律——”司空炬按下了电脑上的PgDn键,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来。

读心第一定律:读心如读书。

“好了,不用讲了。”桑中平手一摆动,司空炬和陈亦然心里“咯噔”一下,却听到“我投了”三个字。二人内心的感觉就像穿越峡谷的飞机,眼看要撞上山崖了,又突然拉升了起来。

“讲累了,喝口茶。”桑中平开始在工夫茶具上摆弄起来,“听到司空博士讲心灵阅读的概念,我突然间想到了我们佛家所说的他心通。”

“哦?!”司空炬和陈亦然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很茫然。脑电波技术居然和佛教有些关系,这让他们吃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桑中平一边递茶一边说:“我解释一下。佛教里有六种神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和漏尽通。所谓他心通,是说通过修行,能像佛一般了知六道众生心中所思之事。”似乎担心二人不信,桑中平继续说道,“你们可能认为我说的是迷信,对你们这些科学家来说很可笑。但实际上,佛家这些东西也是很有科学道理的。”

桑中平把脑电波读心术跟佛教等同的一番话,司空炬很不以为然,所谓佛学有科学道理,让他差点哑然失笑,但毕竟人在屋檐下,也不便多说。

“众生心中所想,喜、瞋、怖、畏等相,皆可由他心通而知。”桑中平继续说道,“单就我个人的体验,学佛十数年以来,渐渐有种五内澄明的感觉。我时常在打坐结束之后,泡杯清茶静坐,会觉得思维特别清晰,对企业今后的走向了然于胸。而涉及商战的诡谲,也似乎把对手的一举一动和所有意图都看得清清楚楚。前些年,我在商场上如此顺利,也跟修佛有关。师父说,我这是开了天眼,而且他心通修炼得尤其不错。当然,这段时间的不顺是另外一回事。

“我也曾问过师父:何谓他心通?‘他心通,悟与悟者,心得相同。’师父说,他心通其实并不神秘,西方心理学上所说的催眠术,就是他心通的一种应用。”

听到桑中平口中冒出“催眠术”几个字,司空炬不由得身子一个激灵,随即心中的哂笑声又更响亮了些。他要在我的领域指手画脚了,也不怕班门弄斧?但桑中平随后的言论,却让他笑不出来了。

“他心通细分起来,师父讲,包括共情、移情和开扉三种方式。所谓共情,是指能将心比心,比如你受人欺骗时能够感知他人内心的悲苦,因而并不迁怒于其他人。而所谓移情,则指你让对方感受到了你的情绪,并加以认同。师父曾对我说:‘这两点你都做到了。’

“无论是共情还是移情,传达的都是一种情绪,而与之相比,开扉就复杂精细很多。你可以在意念中展开一幅场景或画面给对方看,或者把思维活动用语言的方式传给对方。”

“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位出家人,能对现代科学有这等了解。”司空炬被震惊了。

“科学未必就是终极真理啊,不过是看问题的一种方式罢了。”桑中平回应道,“这个世界上,应当有多种看问题的方式吧,佛教是一种,基督教是一种,科学也是一种,而且它们并不矛盾。西方不是有许多大科学家都信上帝吗?包括牛顿,这个科学家中的科学家,这个被科学家视为神一般的人物,不也是上帝的虔诚信徒吗?科学自然是看问题的一种方式,而且是非常有用的一种,但如果只用这种方式看问题,不是很狭隘吗?”

听桑中平讲到牛顿也信仰上帝时,司空炬明白了,这个情敌并不是自己以前想象的那样,不是,绝不仅仅是个“土老肥”。而他对唯科学至上论的批评,更让司空炬叹服:一个地产商,对科学的看法,在某些方面竟然超过了好多像方舟子这类科学素养很高的科学工作者或科普工作者。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想问问,桑总的师父是谁?”

“四十多年前,”桑中平缓缓吐出的话,让司空炬和陈亦然都大吃一惊,“师父曾经是新中国第一个被公认的天才神童。他十一岁上大学,二十二岁成为中国最年轻的副教授。三十六岁时遁入空门,从此消失在世人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