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脑电波受害者(第3/4页)

但是,他们搜集我的脑电波,勘察我的思想,甚至控制我的思想、我的身体,让我整日梦魇,我却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受迫害妄想症,那位年轻的军师应该接受治疗了。”司空炬心想。而王是非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我知道,金属网是可以屏蔽电波的,于是找来各种金属丝,编织了一顶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在物理学上,这叫法拉第笼。草原上要找到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因此,我的帽子也显得很是五彩斑斓:有铁丝、铜丝,有铅灰色也有亮橙色,有长有短。

不过,这顶帽子也并没能救我。他们的仪器功率太强大了,我依然时时刻刻感受到身体的异常和大脑的疼痛。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甚至能察觉到仪器勘察我脑电波时引起的一圈一圈的震荡。

我决定逃离。

有两个方向:一是向北,进入蒙古国境内,那算是真正的投敌叛国了;二是向南,到山西去拜母亲的坟。但到了蒙古国语言不通,如何谋生实在是个问题,我没有成算,最终还是决定向南,希望能通过这一次逃亡见到父亲,并且摆脱脑电波仪器对我的监视和控制。

我在中国地图上先研究了路线。从东乌旗贺斯格乌牧场到锡林郭勒盟驻地锡林浩特市,要两三百千米,再一路向南,经元上都遗址,从张家口进入河北,进入山西后,经五台山、娘子关,到达父亲下放所在地——山西省榆社县讲堂公社将军墓村,有三千里路。按平均每天走五十里的速度,得两个月。

为了这次出逃,我做了精心的准备,配备了军用水壶、手电筒以及防身用的杀羊尖刀。并拿出所有财产,跟牧民交换,弄了几十斤面粉,全部做成了馍。为了便于保存,这些馍都被烘烤得很干。出逃前的那个夜晚,我偷杀了一只自己看管的羊,饱餐了一顿。反正豁出去了。

当然,我没有忘记他们的脑电波监控仪。那顶金属丝编制的帽子屏蔽效果不好,我也找到了替代品——小土坯房里那口煮食的铁锅。我用两根鞋带,拴在锅耳朵上,再在自己的下巴上系紧。上路前,我对着夜空狂笑:这么厚的铁锅,看你们还能侦察我的脑电波吗?

“你成铁帽子王了。”司空炬开了个玩笑。

“那是真正的社会底层的贱民。”军师叹息了一声,“这副尊容,我后来读到了金庸的武侠小说,觉得像一个侠客。当时,心中也确有侠客的悲凉。要是碰上有人拦截我的话,那把杀羊尖刀真会捅下去。”

这模样上路,当然要避开世人,所以我时常昼伏夜行。即使白天要赶路,也尽可能小心,不让人发现。山坳、沟边都是我睡觉的地方,真正的地为床、天为被。好在那时是夏天,不然我已被冻死好几十回了。

无论如何,能够活着见到父亲都是一个奇迹。一路上,我挨过饿、生过病,甚至在内蒙和河北的交界处遇到过掉队的独狼。我拔出尖刀,瞪着血红的眼,跟它对峙。我甚至希望它扑上来:要是我杀了它,狼血、狼肉会给我充沛的体力,支撑我见到父亲;要是它杀了我,那也好,一了百了,再也不必害怕有人能监控我的脑电波了。

等我终于见到父亲时,他认不出我了。但我能认得出他,虽然他基本上变成了山西老农民的模样,但那双眼睛还没有变,依然有教授的智慧在里面闪烁。当父亲终于叫出我名字的时候,我两腿一软,倒在地上。

阶级斗争那根弦,在这里同样也绷着,但毕竟是在偏远山区,也许绷得没那么紧,跟边境上的内蒙古牧场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这里是父亲的老家,乡民们还记得我爷爷当年的厚道。没人去告发我,这就是所谓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吧。

我没有条件进精神病医院,但这样也好,真要留下了住精神病院的记录,我后来就不可能考上大学了。父亲用物理学家的专业知识,告诉我在当时的技术水平下,脑电波监控仪的制造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真有这种仪器,也最多能监测到电压有多少伏特,电流有多少赫兹,而仅仅靠电压和电流就能搞懂人的思想,纯属妄想。

我并不相信父亲,但父亲坚决不允许我再把锅或者金属丝帽戴在头上,说不需要脑电波监控仪,这副打扮就会害死我俩。我听从了父亲的话,取下了铁锅,整天躲在屋里昏睡。不过,我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哪怕是在睡梦中。如果有人闯进屋里来抓我,我就抓起放在枕头下的尖刀,从木窗翻出去,逃进太行山中。

我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两三年的时间里,却也渐渐地不药而愈。父亲又说:“你还是把书本翻开,把高中学的那些知识拾起来吧,国家不会永远是这个样子的。纵观中国历史,总是乱治交替,而且周期都不长。也许你运气好,活得到治世来临的那一天。如果真有那天的话,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自己的运气。”

是的,我不能辜负自己的运气,不能辜负少年时代就具备的舍我其谁的豪气。我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开始悄悄温习功课。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1978年我考上了北京大学历史系,第二年父亲也平反了,回到了北京,补发了工资。1982年我大学毕业,分到了社科院历史所工作。1989年我到美国进行学术交流,那年父亲也去世了,既然了无牵挂,我干脆就留在了美国。

这就是我的故事。

“乌仁哈沁呢?”司空炬问道。

“她死了。”军师面无表情,“大学毕业后,我回过一次东乌旗斯格乌拉牧场,打听到她的情况。当时中国跟北方的苏联、蒙古国关系都非常紧张,因为她家是牧主成分,不适于再住在边境,被命令举家向南迁往巴彦淖尔。我进监狱不久,她家就在被监视的状态下搬迁了。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

“迁过去没多久,哈沁就临产了。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要生下孩子,结果难产而死。1985年,我去过巴彦淖尔,在她的坟墓上痛哭一场,烧焚了她留给我的所有信物——除了你看到的这把马头琴。

“我前半生受苦太多,却有一个女人背负起了我所有的苦难。我后来没有结交过其他女人,是因为我有一个可笑的理论,我认为对一个女人来说,善良才是最大的性感。对于哈沁,我造孽太深,一切是非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王是非。

“我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些,现在,该你来说说你对这轮融资的想法了。”

“可……可……可是,你的悲剧都是时代造成的。”司空炬结结巴巴地说道,“现在,整个社会通过互联网时代的信息解放,民主、自由的观念已深入人心,那样的悲剧永远不会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