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董灵鹫养了好几日, 期间有公主来探望过,侍奉床畔。郑玉衡也尽心尽力, 没有再提过入仕的事。

她很快便好起来, 也将气理顺了。

瑞雪姑姑削了几枝红梅,将梅枝插进瓶中,呈在书案上,幽香阵阵。董灵鹫看折子时望见, 多瞧了几眼, 忽而跟她道:“玉衡当年春闱写得那篇文章放哪儿了, 你还记得吗?”

瑞雪道:“记得。我这就去取。”

慈宁宫有时会留下很多公文案卷, 由侍书女史誊抄一份, 分门别类装在书箱、书柜里。很多闲置的房间都被各类书籍给装满了,李瑞雪和杜月婉会定时查看清理,将重要的一些箱箧拖出来, 还会命人晒书。她们两人就相当于董灵鹫的贴身管家,将整个慈宁宫治理得井井有条。

要说管理上的人才, 在这些琐碎经营事上,董灵鹫常常是自认短板的,将两人引为得力助手。

李瑞雪不仅将郑玉衡的昔日文章重新呈上, 还将她调查到的资料、他在学府时撰写的诗书文章,一并呈于案前, 甚至还探过书院座师的口风, 对这个人的出身来历了若指掌。

郑玉衡刚刚回了太医院配药,剩下的宫人们无人敢管束猫太子。原本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趴在一边的皑皑就瞅准时机,挺起身来抖了抖浑身上下的绒毛, 厚重的雪绒颤了颤, 它卖弄着自己的柔软可爱, 迈着骄矜的步伐,抬着头走到董灵鹫的腿边:“喵——”

正在瑞雪去拿书的空档,皑皑抬起上半身扑她的腿,密密的绒贴在暗金的刺绣丝线上。

董灵鹫仍在看折子,听到了叫声,眼神没移过去,却伸出一只手去摸它的头,然后把皑皑捞上来,搁在怀里。

皑皑是鸳鸯眼的临清狮子猫,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丰满肥润,冬日里像个热乎乎的小暖炉,比什么手炉暖套管用多了。它趴在董灵鹫怀中,把下巴压在她的手上。

她也没管,将折子放下后,重新看了一遍当初已经审阅过的旧文章。这么一对比,就看出当年的郑玉衡青涩意气,用词有些尖锐,这几年下来,特别是他留在慈宁宫侍墨写字的这一年来,词句愈发圆融内敛,轻易见不到他身上的攻击性。

董灵鹫放下文章,又翻了翻他往日写过的诗书,边看边道:“他还练过魏碑?这性子能练得住魏碑么?”

瑞雪温声道:“娘娘的张猛龙碑是宫中一绝,当年先帝也常常称赞。”

张猛龙碑就是魏碑,典雅庄和、逸气横生,书风精严雅正。宫中识字读书的女子,所擅长的书道大多都是传自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习练魏碑的人,少之又少。

董灵鹫的魏碑是父亲所授,人说字如其人,并非是指外貌、善恶,而是指字迹能够映射一个人的性格,所以她才觉得郑玉衡的性子,恐怕练不出魏碑。

她翻了几页,果然又见到他流畅飞逸的行书,这就顺眼了不少。

董灵鹫看完了这些,指了指案边的奏折,道:“给皇帝送过去,把耿将军六百里加急的密报也一起给他,让皇帝看看,这群人究竟有多么该杀。”

瑞雪低头称是,抱起案上的奏折,回首又道:“娘娘,您前几日病着,魏夫人来问候过好几次,都给挡下了。”

董灵鹫瞥了她一眼:“你也想问问魏侍郎的安危?”

瑞雪在这时候突然提起这种理所应当的事,必定有些其他的意图。董灵鹫瞬间意会,知道那位张娘子嗅觉灵敏、自家夫君又远在京外,不免常常担忧试探。

她在慈宁宫跟宫妃打过牌,大约感觉到董灵鹫的性子并不如传闻中的那么可怕、那么令人生畏。所以才敢在问候当中,悄悄地想要知道夫君的动向。

瑞雪:“张娘子临盆之期在即,这么频繁地走动……”

董灵鹫知道她的担忧,垂下手抚摸着皑皑立起来的猫耳朵,道:“昨夜来的密报,魏叔满虽受了重伤,但因为耿哲救治得及时,人已经醒了,但不知道伤究竟要养到什么时候。”

她指了指对方怀中的信文,道:“耿哲剿灭的那群水贼,根本就不是在江面上劫掠船只的匪,根本是经人豢养的私兵。他们想要效仿旧事,制造出一起‘江难’,有去无回,死无对证。”

李瑞雪深深地叹气,道:“这么猖獗的时候,原本已经很少有了。”

“孟臻没有长久的命数。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新皇。”董灵鹫考虑到消息传递的速度,估计孟诚登基了一年,福州以及福州更南的地方,都还以为中央仍在为登基事宜忙碌,无暇分身,料想不到小皇帝不仅亲政,还已经腾出手来了。

“要是张娘子再来,你可以跟她透露一些、宽慰宽慰,这么身怀六甲的,就不要太费心了。”

“是。”她应道。

李瑞雪走后,派遣赵内人上前侍奉。此人名叫赵清,之前是负责煮酒侍酒的女使,因为人有眼色、嘴巴又严,并且胆大心细,所以被瑞雪提上来做一等女使。

赵清奉过了茶,就垂首侍立在一畔,等到董灵鹫神情微困乏时,才上前给她捏着肩膀。

董灵鹫闭眸缓了缓眼睛,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珠帘分开时撞出震颤动荡的响。她不用看就知道是郑玉衡。

小郑太医先是将配的药交给了女医,又在侍药间待了一会儿,收拾了一番,才进了正殿。

攀龙附凤嘛,怎么能不好好打扮自己,就算他才十九岁,但也不是永远十九岁,就算他长得有点像明德帝,但要是有更鲜嫩更好看、或是更像的小郎君出现,说不准娘娘就觉得人家好看了——董灵鹫只要轻微的暗示一下,很难说会不会有人趋之若鹜、恨不能自荐枕席。

郑玉衡既然明白自己的心,又看得清身份处境,当然清醒得很,不会自满到以为娘娘就非自己不可了,但他要让娘娘逐渐觉得,他是最好的那一个。

小郑太医刚做好了心理建设,满怀希望地回来,一迎面就见到娘娘怀里的那只雪白毛绒团子。

皑皑瘫在她怀里,尾巴一晃一晃的,那么舒展、那么安逸,简直可恶。

郑玉衡视线顿了顿,没说什么,而是走到董灵鹫身侧,接替过了赵清手上的活儿。

他手劲儿稍重,但很舒服。董灵鹫猜想他也是降服过烈马的人,应该有骑射的底子,不然身体也不会那样令人满意。

郑玉衡一靠近过来,她怀里的那只猫就猛然清醒,遇到天敌一般目光警惕,然后轻轻地叼住她的手腕,又谄媚地舔了舔。

董灵鹫挠了挠白猫的下巴,睁开眼问他:“太医院如今怎么样?”

郑玉衡道:“院正待臣很好,诸位同僚……虽然不曾亲近,但表面上也都很和气。”

董灵鹫点了点头,提起想说的话:“你当年虽是被先皇帝黜落,但毕竟有进士之才,如无意外,大抵也是前三的名列。与你同窗的邢文昌,现今是御史,还有的在刑部、在吏部、在大理寺,做了几年庶吉士,这才领到实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