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断爪残鳞7

“城……”

谢灵均才刚开个头, 就见对方忽然抬手,示意他噤声。

谢灵均看了一眼在场的旁人,收回话头, 叫夕湫也出来,一同行了一礼。

男修的视线从夕湫脸上一扫而过,并不多言,侧身邀请二位进屋。

屋内,蒲团茶汤早已准备妥善。

落座后,几人先是自我介绍,如此男修的身份大白,正是逐浪城主箫剑星。

只是谢灵均有些摸不准他的意图,“听方才那管事所言,箫城主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敢问城主,您可知我想要的是何物?”

箫剑星一派正色,并未见多余的笑意,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怠慢, “谢道友不必试探,逐浪秘境既归我萧家管辖, 那玉牌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只要届时你不要让我失望。”

谢灵均微微蹙眉,没听懂这后半句, “失望什么?”

箫剑星微微一愣,稍显疑惑,“你既已拍下那拨浪鼓, 怎会不知它意味着什么?”

谢灵均觉得冤枉, 那拨浪鼓压根不是他想要拍的, 谁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他立刻给薄言传音,“这鼓还有典故?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他怕是什么麻烦,于是带了点气。

薄言也不知,“我只是觉得这鼓似曾相识,并不知道还有内情。”

谢灵均还想再问的,只是当务之急还是先回答箫剑星,“谢某惭愧,并不知道这鼓和箫城主还有渊源,是夕湫觉得此物甚美,我便顺手拍下。”

不明所以的夕湫:“……啊,对,我觉得好看。”

箫剑星面露狐疑,“只是觉得好看?并未觉得熟悉吗?”

若没有薄言方才那句“似曾相识”,谢灵均只觉得箫剑星这话莫名其妙,但未知敌友,贸然承认并不合适,更不可能未经允许把薄言给招供出来。

箫剑星问的是夕湫。

谢灵均侧首看了她一眼,夕湫便道:“箫城主的意思,我应该觉得熟悉吗?”

箫剑星看了两人一会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拨浪鼓确实是我寄卖在此处,若拍下,便视作与我递交名帖,可与我一同斗浪论道。”

【啊,原来是这样。】

【难怪说这鼓很久没上了,这位城主之前确实很久没在。】

【难怪那些人争相买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原来只是为了见美人一面啊!】

【想见人直接去拜访不就得了?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可能,这就是修士的文雅吧……】

【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不不不,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听他们说什么熟悉不熟悉的,多半还有钓有缘人的想法。】

……

“斗浪?”谢灵均想起来那天的邀请函,“箫城主说的可是品潮会?”

“就在两日之后,”箫剑星点点头,“不过你既拍下信物,便可直接与我相斗。”

谢灵均有点跟不上,“等等,我并不会斗浪啊,拍下那东西只是个巧合……”

箫剑星打断,“那便更要斗了。”

谢灵均:“……”

“道友无需紧张,只要你会玩水便可斗浪,并不难。”顿了顿,箫剑星看了眼夕湫,“更何况,我也并未说只能你本人来斗。”

谢灵均去看夕湫,夕湫连忙摆手。

箫剑星只当没看见,“届时若道友的浪能叫我满意,逐浪秘境的入场玉牌,我必定双手奉上。”

谢灵均犹豫了。

话说到这儿已经算是结束。

箫剑星告辞起身,“两日后城主府,恭候大驾。”

箫剑星离开后,谢灵均和夕湫面面相觑。

夕湫:“你要去吗?”

谢灵均:“你会斗浪吗?”

夕湫摇头,“我连水都没游过几次,怎么会这个?”

谢灵均没有怀疑,但说起水,他立刻想到薄言,“你肯定是会的吧?”

薄言还在想刚才箫剑星的反应,闻言回过神,“不会。”

谢灵均没客气,“东西是你要的,麻烦是你惹的!我现在分无分文,你凭什么说你不会?不会也得会!”

薄言淡定反问,“你的意思,我做错了?”

“……”谢灵均闭口不言,半天没有反应。

夕湫抬头,“既然想去,那咱们一定能去!谢前辈,我相信你!还有两天呢,咱们有时间练习。”

谢灵均与她对视良久,正要说话,不妨听见薄言的声音,“这事儿可以交给她,她会。”

谢灵均一愣,“你怎么知道她会?”

薄言:“她与我,是同类。”

谢灵均这回是真震惊了,“什么?她是妖修?也是个泥鳅?”

不仅是妖修,还是化形的妖修,修为必定在化神以上。现在却以筑基期人修的身份出现,这更加佐证了谢灵均对夕湫目的的怀疑。

谢灵均:“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薄言:“你也没问。”

谢灵均:“我若问了,你就会说?”

薄言:“我若说了,你就会信?”

问题又抛给谢灵均,他凝噎半晌,竟然真的思考起了答案。

他好像确实没问过。

可这不是很正常吗?身负血海深仇独行至此,谢灵均从来都是一个人做决定,未曾有人在意过他的真正想法,他也从不敢轻信于人。

他救出这泥鳅,换来一个人情,讨好这泥鳅,是为了骗取更多的真心。

谢灵均的所有决断,都带着目的,因此想着旁人也是如此。若这泥鳅一开始就告诉他,夕湫另有身份,他还会将人留下吗?

多半是会的,他只相信他自己。

谢灵均不否认自己在算计。

但以算计换真心,已成了他刻入骨髓的本能,若不这样,他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片刻思虑之后,谢灵均恢复冷静,“你们既然是同类,为何她可以,你不行?”

说白了,他还是不信这条泥鳅。

良久,谢灵均没有等到回答。

就在他以为薄言不会回答,准备离开时,识海忽然传进一道平淡的声音:

“因为她自小在海浪中长大,而我却一直待在潭底。”

薄言的语气分明很平静,谢灵均却感觉到一丝难过。

他不禁想到遇见薄言的那日。

时隔千年,第一次看见活人活物,竟然丝毫不好奇,甚至连警惕都没有。仿佛一块被流水与岁月冲蚀过后的碎石,被磨平了棱角,看似光鲜亮丽,内里却是一片死寂。

他应该也是向往过外面的世界,只是太久没有结果,便连奢望都舍弃了。

大殿里尘封已久的残垣断壁,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有得选,谁不想顶着霁月风光,堂堂正正立于众人之上?谢灵均没得选,从一出生他便注定要走上一条满是鲜血的复仇之路。

可比复仇之路更令人绝望的是什么?是走投无路,是负隅挣扎之后,却发现一切都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