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兄弟二人差着两三岁模样, 眉眼间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年轻男子生得白净,那少年却晒得更黑些。

和兄长一般, 也是一身粗布衣服,年轻人是长衫,少年穿的则是农家常见的短打,见了陆承骁几人拘谨的点了点头,便算是招呼过了,看着比当兄长的还腼腆些。

年轻男子笑笑:“这是舍弟,由他赶车, 几位上牛车吧。”

这话说完,他自己其实也有些尴尬,对方一行六人, 其中几个穿得其实很不错,而他们家这辆,说是牛车,其实压根不是带车厢的那种载人牛车, 只是运货用的那种平板车罢了。

坐人自然也是可以坐的,只是他看看陆承骁身上的锦衣, 怎么看怎么觉得让人坐这样的牛车太过失礼,加之六个人, 恐怕也实在挤了点。

年轻男子想到这里, 有些歉意道:“这牛车简陋,几位将就一下。”

陆承骁几人笑笑, 都道无妨, 他才放松些许, 自己和负责赶车的弟弟一起坐了车辕, 后面的位置就都给了六位远客。

陆承骁几人也都不是娇气性子,一边三人,六人挤挤正好。

陆承骁和柳晏平二人坐在前头最靠近车辕的位置,便与那年轻男子聊几句,男子自我介绍,说是姓程,名文远。

陆承骁笑问:“我观程兄言行举止,倒似个读书人?”

程文远点了点头,“是念了几年书,只是惭愧至今还没个功名,倒是累了家中父母兄弟姐妹为我辛劳。”

农家能让孩子识几个字已是不易,供一个读书人走科举确实艰难,只是似程文远这般还会出来为家中揽客的,倒不像那些一读书就自觉高人一等,再不沾俗务的。

因并不相熟,陆承骁便只说勉励的话,笑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程兄来日高中,今日之辛苦便都值得了。”

程文远有些触动,抱了抱拳道:“那就借公子吉言。”

程家村离码头果然如程文远所说的颇远,是不是九里路陆承骁几人不知,但等牛车行到程家庄时,已是日入时分。

村里农人正从田地里归家,扛着锄头走过的人不少,都认得程家兄弟,远远的就招呼,而后视线就落在了牛车上的六个后生身上,略一想,神情就有些激动:“文远,这是来收坯绸的吗?”

可看着陆承骁几人年龄,又觉似乎不那么像。

程文远却是点头,道:“是的,我先把人请到我家中看看,若还有需要,再往叔伯们家中领。”

前头那问话之人颇为激动,满嘴应着好。

陆承骁几人虽不通两浙方言,但听话音加看神色,连蒙带猜也能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一路十二分的警惕,此时倒略消减了一分。

牛车一路向里,陆承骁几人才发现,这程家村人口大概并不算多,可能因为地处偏僻,又是山里,人口并不稠密。

程文远也瞧出他们神色,道:“我们村是个小村,基本都是程姓一族,全村只有五十多户人家,我家住村西,就快到了。”

说话间转过一条小道,远远的,有孩子看到牛车,欢呼着奔过来,听着像是喊叔。

一路上赶车并不怎么开口的少年这时笑着说了什么,两个半大孩子高兴的就冲在了牛车前边,朝着远处一幢院子奔了进去。

牛车在门前停下,柳晏平几人下车,程文远还没来得及把人往里领,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姑娘快步迎了出来:“哥,有人买坯绸?”

说的是地地道道的官话。

弯月柳眉鹅蛋脸,一双圆眼乌溜溜在几人脸上掠过,却觉得与她心中客商的模样相去甚远,不由带出几分怔愣。

程文远忙介绍:“这是舍妹,家里的绸基本都是她织的。”

柳晏平几人微点了点头致意,那程家姑娘也点了点头,退开半步。

程文远便道:“都去看看绸子吧。”

转头唤了身后的妹子一起,领了几人去织房。

程家的绸子,陆承骁一看就知为什么要价二两二了,用的丝确实好,绸布呈现出一种如珍珠般的光泽,手感柔软糯滑,陆承骁又将面料相互摩擦,听了听声,这在盛泽能出到二两七钱一匹的价了,若在他们布铺零售,少说也是六两一匹的价,确切的说,这种较好的绸在县里其实并不多卖,还得是袁州。

柳晏平不懂个中门道,其实不太能区分绸匹的成色好坏,见陆承骁一上手,就瞧着他神色,等他放下手中坯绸,没忍住就问:“怎么样?这坯绸算好的吗?”

陆承骁还没说话,旁边的程家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声音极轻,几乎只是一道极浅的气音,偏柳晏平、柳晏安都是练家,且程家姑娘就站在兄弟俩身后不远,两人皆回头看去。

柳晏平直接问:“程姑娘笑什么?”

那程姑娘见给他发现了,也不扭捏,直说道:“你们真是来采买坯绸的客商吗?连绸子好坏也不识得,怎么敢做这个。”

声音挺好听,也没什么恶意,柳晏平倒不见气,只道:“这不是有一个识货的吗?行家有一个就足够。”

程姑娘笑笑,垂了眼帘不再说什么。

陆承骁此时已经展开绸匹查看有无毛丝夹起、断经、缺纬等疵病了,柳晏平见他看得差不多了,才问:“如何?”

陆承骁点了点头:“绸坯质量还可以。”

这就是值二两二的意思了。

柳晏平转头就问程文远:“价钱上可能再少些。”

商人议价几乎就是本能。

可是被议价的那一个不乐意了,那程姑娘皱了皱眉:“你这人好没道理,既然有懂行的,何不问问他这样质量的绸匹价值几何,怎么问也不问就要砍价。”

这些绸不知耗她多少心血,偏偏因为价高路远,量也少,反倒不如那些便宜绸子好卖,这才把价格压得这样低,结果还被议价,这下一点不复前边还能轻松看柳晏平热闹的笑模样了,为自己织的绸子得不到一个应有的好价钱心里有些委屈。

可她也清楚这边能拉来客商多不容易,坯绸放在手上,一个存放不当可能就是发黄虫蛀。

可若说自己抱出去卖,也并不容易,这一点坯绸,量太少,染坊不接太小的单,只染色就是个难题,若说租个地方售卖,租金都拿不出来,抱到外边布铺里脱手,入城要交过税不说,这生意也成了求上门的生意,有时压价更狠。

坯绸娇贵,经得起几回折腾?

加之乡下五荒六月,旧粮所剩无几,新粮又未成熟,正是青黄不接最缺钱粮之际,难得来个主顾,自然是急着卖出去的。

正是因为太清楚明白,那点子委屈就成了难过。

柳晏平看了看对方反应,只笑笑:“姑娘说笑了,我们大老远跑到这里边来找货,图的就是能有个实惠,买卖议价,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