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派对时间(第3/4页)

数百位住户站上自家阳台,把这些热闹悉数看在眼里。投观众所好,家长们怂恿着孩子变本加厉,派对很快就失控了,喝醉的娃娃们无助地满地打晃。上边的37层则爆出一位女律师的怒吼,她的敞篷跑车惨遭破坏,黑色皮座上满是融化的冰激凌。

一股愉悦的嘉年华氛围一统摩天楼。莱恩觉得,至少,这改变了这楼里的一本正经。不由自主地,他和夏洛特也加入了开怀大笑和鼓掌的行列,如同在台下享受一个业余马戏团的即兴表演。

那一晚,楼里举办了大量的派对。在过去,除了周末,一般是不会有什么派对的;但在这样一个礼拜三的晚上,每个人都参加了这家那家的狂欢。电话响个没完,夏洛特和莱恩收到了不下六个来自不同派对的邀约。

“我得做头发去。”夏洛特开心地挽着莱恩的手臂,几乎就要抱住他,“我们这又都是在庆祝什么啊?”

这问题让莱恩一惊。他抓住夏洛特的肩膀,仿佛在保护她,“天晓得了——总之不是为了玩乐寻开心。”

其中的一个邀请来自理查德·怀尔德。他和夏洛特都即刻回绝了。

“干吗要推掉?”夏洛特问道,手还搭在听筒上,“他就是想听到我们说不去的。”

“怀尔德住2层,”莱恩解释,“他们那儿太能闹了……”

“罗伯特,这是托词。”

夏洛特说话的时候,她身后的电视正在播一段监狱越狱未遂的新闻短片;屏幕在她双腿间闪烁,画面里是蹲伏着的监狱看守和警察,还有一层层设了障碍的牢房。电视的音量调低了,听不见说什么。莱恩心想,全楼的人看电视都调低了音量。在他回公寓的路上,从他邻居的门道里也都能看到闪着同样的电视画面。大家都是史无前例地把自己屋门半敞着,然后随意进出别人的屋子。

但是,这样的亲昵仅限住户本人所在的楼层。在大厦的其他地方,分化对立正在急速加剧。莱恩发现手里的酒喝空了,便乘电梯来到了第10层。不出所料,对酒类的抢购已经出现,不耐烦的住户在酒廊外排起了长龙。莱恩看见他姐姐已经离柜台很近,便去找她帮忙。她想都没想就予以拒绝,旋即还发起了对下午那些犯蠢瞎搞的强烈声讨。某种程度上,她显然是把莱恩跟低层住户归到了一伙,认定肇事者是他跟怀尔德那帮狐朋狗友。

在莱恩等着排到自己的时候,有那么一支顶层讨伐小分队在泳池引发了一场风波。最上面3层的一群住户气势汹汹,其中包括痛失阿富汗猎犬的女主人。她和她的同伴开始下水胡闹,违反泳池规定坐在橡皮筏上喝香槟,还往那些已经穿好衣服离开更衣室的人身上泼水。年迈的负责人意图阻止却是徒劳,于是即刻放弃,坐回跳板后方的隔间里去了。

电梯里满是惹是生非的推搡,信号按钮不规律地闪烁,乘客不耐烦地捶打着电梯门,电梯井哐哐作响。莱恩和夏洛特要乘电梯去27层参加派对,却被三位喝醉了的飞行员给送到了3层,其间两人还被推撞了好几下。那几个飞行员手里攥着酒瓶,整半个小时使尽浑身解数才终于到了要去的10层。其中一位满面春风地箍着夏洛特的腰,差点儿将她拽进了学校旁小投影剧场。这地方以前是用来放儿童电影的,现在则在放私人拍摄的黄片,且其中一部的拍摄地明显就在本楼,表演者系就地招聘。

27层那场派对的主人是艾德里安·塔尔博特。此人娘娘腔但讨人喜欢,是一位精神科专家,也在医学院教书。在这里,当天第一回,莱恩终于开始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发现派对上的客人都是从邻近公寓过来的,他们的面孔和嗓音熟悉得让人心安。某种意义上,恰如他对塔尔博特所言:他们都是一个村的。

塔尔博特则表示:“都是一个宗族的,可能更准确。这公寓楼里的人口组成已经远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样单一了。很快,我们就都会拒绝同我们领地以外的任何人说话。”他接着道:“今天下午,我车上的挡风玻璃被一个掉下去的瓶子砸碎了。我可以把车泊回各位停放的区域吗?”作为一位持证行医的医师,塔尔博特有资本把车停放到离大厦最近的车位上。然而许是之前就预见到了距离太近带来的危险,莱恩则从未动用过这个特权。精神科专家的请求当即获得了其他住户的首肯——同宗同族的,谁会否决这种出于团结目的的中肯提议呢。

这是莱恩参加过的最成功的派对之一。摩天楼里的大多数派对上,客人们个个彬彬有礼地站着,闲聊彼此的专业领域,聊完告辞走人;而这场派对真的是轻松快乐,有一种让人真正亢奋起来的氛围。不到半小时,女宾几乎全喝醉了,而这也是莱恩用来衡量一场派对成功与否的标尺。

当他以此恭维塔尔博特的时候,这位精神科专家则不置可否:“空气里是有某种欣快的活力,是这样;可这跟谈笑风生或是情投意合有关系吗?我会说,恰恰相反。”

“你不担心?”

“可以说,还轮不到我来担心——不过我们谁也都是这么想的。”

这善意的话提醒了莱恩。听着周遭热火朝天的交谈,他突然意识到其中究竟有多少的敌意在扩散开来,直指摩天楼里其他的楼层区域。宾客们聊着低层的住客如何如何无能,高层的住客如何如何傲慢;而但凡此类的八卦和扯淡,人人都满怀热切地照单全收,幽默玩笑间尽是恶意。这一切之中,蓄积了满满的族群偏见。

但是,也恰如塔尔博特所言,莱恩发现自己对这一切并没怎么担心。他甚至还从中获得了某些本真的快感,像是在和旁人一起八卦的时候,还有就是看着平日里很谨慎的夏洛特·梅尔维尔几次三番喝过了头。至少,借这种方式,大家彼此还算关联得上。

不过,派对结束后,27层候梯厅的电梯门外发生了一起小而恶劣的事件。虽已过了十点钟,整座楼却依然动静四起。住客们像不肯睡觉的小孩,在彼此的公寓闯进闯出,冲着楼梯间向楼下大喊大叫。电梯按钮被人没完没了地按,直按到系统紊乱电梯罢工。候梯厅里挤满了不耐烦的乘客,他们的下一站都是去参加26层那位词典编纂人开的派对。虽然只下一层楼,但是从塔尔博特家出来的这帮人都坚决不肯走楼梯;就连夏洛特,也面色酡红地挽着莱恩的胳膊,摇晃着加入人潮冲进了候梯厅,然后抡起结实的拳头砸向电梯门。

一部电梯终于到达,门开处,里面只有一名乘客,这位身材单薄、神经衰弱的年轻姑娘是和母亲同住在5层的女按摩师。莱恩马上认出她是所谓“游民”当中的一员。大厦里有大量这样的住客,都是些空守着公寓无事可做的家庭主妇和不愿外出的成年女儿。她们花大把时间在这巨型建筑的电梯里上上下下,在长长的走廊里游游荡荡,不停四处搬家,以期撞上些变数或是寻点儿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