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走进低处(第2/3页)

那晚,回到40层的寓所之后,罗亚尔开始着手稳固自己在摩天楼最高几层的领导地位。安妮和简·谢里丹在安妮的床上休息,他则先去照顾雪狼,把厨房里最后一点狗粮喂给它。它肩部头部的伤口已经结了硬币一样硬的痂。相较于妻子蒙受的侮辱,这条狗的负伤更能刺激到罗亚尔。他刻意推迟去寻找安妮,就几乎注定了她要受些罪。和他料想的也差不多:她和简结束了超市购物,却找不到能用的电梯,在大厅被一名喝醉酒的音响师调戏之后,两人躲进了废弃的教室。

“下边的人都在自己拍片子。”安妮告诉他,很明显,得以亲历一把底层社会的工作娱乐,让她沉迷得无法自拔,“一有什么人被打了,都会有十台左右的摄影机在旁边拍。”

“他们都拿到投影厅去放映,”简也佐证,“全挤在里面,一起看各自拍好的样带。”

“只有怀尔德不是。他是在等一些真正可怕的事情。”

两个女人都不加思索地转头看向罗亚尔,不过他对此不以为然。是他对安妮的感情,隐隐使得他把她炫耀给下边那些邻居们看;当作他的一份礼,进献给他们将要共同开创的新国度。相较而言,雪狼则属于一个更讲求实用的世界。他早就心里有数:这条狗也许会非常有用——在可预见的未来,比起任何女人,它都能更好地用来交换出手。他决意留着这件染血的夹克,很乐意把这条狗的血佩在自己胸口。每每有各户邻居的女眷来探望安抚那两位女士,提出要帮他把血渍清洗掉的时候,他都一概予以婉拒。

罗亚尔的雪狼和太太所遭受的侵犯,自然令他的公寓成为邻居们关注的中心,大家决定:在被困死大厦楼顶之前,要重新夺回主动权。立即向35层以下的住户争得援手是有绝对必要的,罗亚尔向潘伯恩解释:

“想要立于不败,就需要有盟友给我们充当缓冲层,以对抗下方来的任何进攻,并且这还让我们能控制使用更多的电梯。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与大厦中心地带隔绝开来的危险。”

“对。”妇产科医生表示赞同。他很高兴见到罗亚尔终于看清了当下情势:地利。“一旦在那里立足,我们就可以发动他们去斗更低层的人——总之,瓦解离间中心区,便可以下手殖民整座楼……”

回想起来,罗亚尔惊讶于他们竟能如此轻易就将这些雕虫小技付诸实施。当晚九点,趁着各家的晚间派对还没开始,罗亚尔开始谋取35层泳池以下那些住户的支持,潘伯恩则驾轻就熟地利用了他们的怨言。他们和顶层面临着很多共同的难题:这些住户的车也都遭到损毁,供水和空调情况越来越差也让他们同样难捱。权衡之下,罗亚尔和潘伯恩提议他们使用顶层直通电梯。他们再也不需要进主入口候梯厅,不需要一路忍受那三十多层楼才能回到自己的寓所。现在,只需要等到一位顶层住户现身,他们就可以跟着进入私人候梯厅,可以直达35层且安全无虞,然后只要再往下走几级台阶就能抵达住处。

提议被接受了。罗亚尔和潘伯恩故意没有谈及回报问题。谈判代表团班师回到40层,代表们各自回家为当晚欢宴做准备。在刚刚过去的一小时里,也还是发生了几件琐事——28层一位业务经理的中年妻子被敲昏后丢进了半满的泳池里,7层的一位放射科医生则在美发沙龙的数台干发机之间被人一顿好打——不过大体而言,摩天楼里一切如常。夜越来越深,狂欢的响动持续不断,充满了整幢建筑。从低楼层开始,派对的范围向上延伸开来,为大厦披上了一副用灯火和庆典打造的盔甲。罗亚尔站在阳台上,倾听着渐起的欢歌笑语,等候两位年轻女士梳妆打扮。在下面很远的地方,一辆车沿着引道开向邻近的摩天楼,车内的三位乘客正仰望着这边人头攒动的数百个阳台。看到这样一艘华光之船,任何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船上的两千人都正沉醉在共同的欢欣鼓舞之中。

这满溢着活力的气氛令人精神焕发,安妮和简·谢里丹已经飞快地复原了。安妮再没提及要离开摩天楼,而且看上去好像已经彻底忘了自己曾经做出过这个决定。发生在小学的那一场混战,给她一种和摩天楼其他住户之间前所未有的感觉:团结精神。在未来,无疑,暴力将会成为极具价值的社会黏合剂。罗亚尔护送她去当晚第一场派对,主人是37层一位报纸专栏作家。安妮和简挽着手臂悠然而行,那些关于冲突进一步升级的传闻,以及6层和14层也陷入黑暗的消息,无不让她们振奋。

潘伯恩则向罗亚尔表示祝贺,就好像他认定了罗亚尔是得逞的元凶。欢客衣冠楚楚,大厦轰然将倾,这之间的落差,即便是在顶楼那几层也都似乎无人意识到。男士们身着剪裁考究的晚礼服,在堆满垃圾的走廊里穿行,从那些堵塞的垃圾槽和被破坏的电梯前走过。优雅的女郎则提起长长的裙摆,跨过破瓶子的碎片。高级须后水的气息里混进了厨房垃圾的味道。

这些诡异的反差令罗亚尔很感欢欣,它们标志着这些举止得体且自制的职业男女已经和理性行为这一概念偏离得有多么远。他想:自己和怀尔德的交锋,可是囊括了在摩天楼内碰撞冲突的所有力量。很明显,怀尔德已经又一次开始攀登这座楼,并且已经爬到了第15层。按理,摩天楼该做彻底清场,只余怀尔德和他自己。意念中的那场真正的决斗,发生在那座大楼无人的走廊和无主的公寓之间,鸥鸟是仅有的观战者。

现在,安妮已是受之泰然。空气里的暴力威胁让她成熟了。罗亚尔站在作家的客厅壁炉旁边,带着爱意注视着她。她已经不再跟上了年纪的商人或是青年企业家调情,而是专心致志在听潘伯恩医生说话,仿佛意识到除了纯专业以外,这位妇产科医生对她还有很多其他用处。即便罗亚尔以向其他住户炫耀安妮为乐,他更多的还是想去呵护她。这种性领地的范围扩大到了简·谢里丹。

“是否考虑过搬来和我们同住?”他问她,“你的公寓位置太过暴露了。”

“我很愿意的——安妮也跟我提起过。我已经搬了一些东西过去了。”

罗亚尔与她在堆着垃圾的门厅里共舞,当众抚摸着她紧实的臀部和大腿,如同用一份财产名录确立下了在未来某天对她身体的这些部位拥有主权。

数小时后,午夜已过的某个时刻。罗亚尔觉得这些派对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了。他发现自己正醉倒在39层一所空公寓里的长沙发上,简·谢里丹靠在他肩头。四周桌台上堆满了脏玻璃杯和烟灰缸,都是宾客遗弃下的派对残迹。时不时有暴行发生,响动盖过了附近阳台传出的音乐。什么地方正有群住户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大喊大叫,一下下捶打着电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