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躯体的记号(第2/3页)

怀尔德在17层希尔曼的寓所一直待到了凌晨两点,其间外面断续有暴行发生。事件的数量显著下降,这令怀尔德感到忐忑。——他以一名骁勇的街头霸王的自我定位来向这个那个交战团伙引荐自己,以此在大厦里向上走。但是,到了上周,部族之间的公开冲突已经明显绝迹。随着氏族结构的崩解,过去常见的边界线和停战带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小飞地,由三四间分散的公寓组成的小群体。这将会更难加以渗透和利用。

黑暗中,他和希尔曼太太各自背靠着墙,面对面坐在客厅地板上,细听着周遭渐趋平复的噪声。如今的摩天楼居民,就好似在没有光亮的动物园里的一群生物,一同蛰伏在阴郁的沉寂中,时不时暴起,急促又暴戾地彼此撕咬一番。

希尔曼的几位近邻——保险经纪人夫妇,还有两位业务经理和一位药理学家,都是成日没精神也无组织。怀尔德曾经拜访过他们几次,不过他发现用“自我利益”作为诱饵,已经不能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了。实际上,只剩下用最明明白白的方式表达那些非理性的敌意,才能刺激到他们混沌的大脑。怀尔德那些真假参半的怒火,那些复仇的幻想,短暂地把他们从麻木状态里唤醒了过来。

摩天楼上下,随处都在发生着以更为激进、更有野心的领导者为核心的结构重组。午夜过后的几小时里,走廊和候梯厅的路障后面闪着手电光,五六名飞地成员各自蹲在垃圾袋之间,彼此鼓劲,如同婚礼上的宾客相互劝着酒,明知再喝下去很快就会在糖果堆里上演自由交媾。

凌晨两点,怀尔德离开了希尔曼的寓所,着手去煽动他的各位邻居。那些人正蹲在一起,手里有棍子有长矛,盛着威士忌的一只只扁酒瓶在他们脚边摆成一堆。周围高高堆起的垃圾袋被手电光照亮,那是他们的弃物残渣博物馆,颇引人侧目。怀尔德坐在这群人中间,阐述了自己要去上面的楼层再次觅食的冒险计划。即便这些邻居已有好些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也还是不愿意参与,他们惧怕上面的实力。怀尔德则巧妙地利用了他们的想象力。寻找假想中的替罪羊时,他又一次挑上了精神科医生艾德里安·塔尔博特,这一回的指控是此人在泳池更衣间猥亵幼童。罪行之不实,这些人心知肚明,却反而更加坐实了罪名。不过,在行动之前,他们坚持要求怀尔德再编出一个更骇人的罪名——就好像塔尔博特的性犯罪之所以有吸引力,其精髓就在于它们纯属捏造。凭借这摩天楼里的逻辑,最是清白的无罪之人,反成了罪大恶极。

天快亮的时候,怀尔德来到了26层的一间空公寓里。此处原来住着一个女人和她年幼的儿子,他们才刚将公寓弃置不久,也没打算在门外挂上锁。怀尔德晚上撒野累了,没费时间就砸开了门。他避开了他的突击小队,任由他们第九第十趟地去拆塔尔博特的家。在这最后几分钟的黑暗里,他要找间空公寓把自己安顿好,睡觉以度漫长的白昼,好在黄昏时分重新踏上登顶摩天楼的征程。

怀尔德在三个房间里到处走,以确定厨房或浴室里没人躲着。他在黑暗里逛荡,踹开一扇扇橱柜门,把所有的书籍和摆设都碰到了地上。屋主在离开前曾经半心半意地收拾过公寓,还把孩子的玩具都打包放进了卧室的衣柜。见到新近清扫过的地板和收拢齐整的窗帘,怀尔德心烦意乱。他把抽屉都拉出来扔在地板上,从床上把床垫推下去,还去浴盆里撒了一泡尿。他魁梧的身影,和从敞开的裤子里露出的沉甸甸的性器,都在从卧室的镜子里瞪着他。他想把镜子也砸了。但是看到自己的阴茎,他平静了下来。它就像一根白白的棍子挂在黑暗中。他想着该怎么给它打扮一下,没准可以用发带扎上个花蝴蝶结。

现在,只有怀尔德自己了。他对自己目前的进度相当自信。登顶摩天楼的征程已然过半,这喜悦直让他忘了饥饿。从窗子望出去,几乎看不见地面,那是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的那个世界的一部分。而在他头上面的某个地方,安东尼·罗亚尔或许正在和白色德牧高视阔步,浑然不知自己很快就会吃上一惊。

黄昏时,屋主跌跌撞撞地现身在了厨房。怀尔德正在那里休息。他现在很放松,正舒舒服服坐在地板上,背靠着炉子,身边散放着没吃完的餐食。他找到了几听食品罐头,还有两瓶红酒——都藏在卧室衣柜的地板底下,这种千篇一律的地方。他一边开那些罐头,一边播放着一台从小孩玩具里翻出来的电池供电的录音机。他录下了自己的咕哝声和打嗝声放给自己听,还把一组打嗝声剪辑叠上了第二组、第三组。用磁带还能玩出这样的花样,他自己都乐了。完成这样的精细活儿,可全靠他的十根手指,虽然上面满是伤,指甲又裂又黑。

红葡萄酒下肚,怀尔德昏昏欲睡。他把酒浆抹在宽阔的胸膛上,抬起头亲切地看向一脸惊吓的屋主——刚刚这女人一头撞进了厨房,让他的双腿绊倒了。

正当她低头看向他,一只手神经质地伸向了她的脖颈——怀尔德想起她过去名叫夏洛特·梅尔维尔。这个名字现在已经脱离了这个人,就好像运动员系着的号码标,一阵劲风就给刮跑了。他只知道自己以前就是这间公寓的常客,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对小孩玩具和那些家具会隐约感到熟悉,即便椅子和沙发都已经移了位置,用以遮住藏东西的各个地方。

“怀尔德……?”夏洛特·梅尔维尔就好像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名字,轻声地念着它。夜里她带着儿子栖身在向上三层的一间公寓里,屋主是个统计学家,他们之前就很有往来。天亮时一切都平息下来,她便回屋想要把剩下的食物储备都取走,然后打算彻底遗弃这间公寓。很快,她镇定下来,低下头挑剔地看着他——这个暴露着耻部的莽男就像个野蛮人一般躺在她的酒瓶子之间,胸口还画着红色的斑纹。她没觉得有什么损失或是多么愤慨,而是很听天由命地接受了他率性而为给她的公寓造成的破坏,比如浴室里他的尿液散发出的强烈气味。

他显得有些半睡半醒,她慢慢走向门口。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睡眼惺忪地冲她微微一笑。怀尔德站起身来,绕着她转圈子,一只手举起录音机,就好像要用来打她。不过他却是把录音机不停地一开一关,把那些打嗝和咕哝的片段放给她听,能这般展现自己这出人意表的专业技能,他显然感到了自豪。他迫着她慢慢在公寓里转来转去,她听着耳边他剪辑过的咕哝声,从一个房间退到下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