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程榆礼为离婚做过为数不多的一点权衡。但拿主意的人不是他, 所以他的考量只能是为数不多。他带了玫瑰在车上,想是送不出去了。他有着一肚子迂回曲折的挽留,但她提到“自由”, 一切都顷刻间尘埃落定了。

他想象不到秦见月的殚精竭虑、伤痕累累, 能让她这样说,眼下的生活一定是令她痛苦的。

他不想做让人窒息的人, 不会选择步步紧逼的策略。更何况,她已经从他这里受到了伤害。

她变破碎, 碎成一团他抓不住的流沙。

男人云淡风轻的眉目之下也有一道分崩离析的裂痕。

合上眼, 伤口就成鼻息之下的凝重倾吐,与握住她肩膀的最后一点力度。

“见月。”程榆礼浅浅唤她的名字。

“嗯。”

他睁开眼, 看着悬在窗户之外的两只闪烁流萤, 莫名想到:“侧舟山上有一处凉亭,听说到了夏天会有很多萤火虫, 本来想着六七月份,有空一起遛狗, 可以去看一看。应该很奇妙。”

他说着,轻轻弯了弯唇角。

秦见月也笑起来,她闭着眼, “那我就这样想象一下好了。”

程榆礼看着她嘴角的弧, 温馨里夹杂着怅然。

她问:“还有什么?”

“溪水, 树木。”

“确实很美, ”她幻想着那样的场面, 笑意更盛, “在山顶可以看到我们的家。”

他笑着, 说:“对。”

过了很久, 她睁开眼:“程榆礼。”

“嗯?”

“有件事我还是很想知道。”秦见月敛了神情, 抬眼打量他。

“什么?”

“你和夏桥……”

他想了想,说:“好久没有来往了,他家里貌似出了点事。”

听起来他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秦见月点到为止,没有再问。

最后一个晚上,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看着程榆礼近在咫尺的面容,用指尖轻擦他的眉骨,从俗世烟火里走出,他仍然还是那个孤高淡薄的程家二公子。漫不经心,闲云野鹤,眉间有万事不过心的慵懒,却在待人时又表现出和煦谦卑,轻柔温润。

是她喜欢的。

秦见月放下触碰他的手,面上带着笑意,真诚地祝福一句:“希望你以后可以找到更喜欢的。”

程榆礼准备入睡,娴熟地替她掖好被子,淡淡说:“应该不会了。”

有时,不够笃定的话听起来反而更真挚。

他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话听得她很心酸。

秦见月很心酸。为得到过,为失去。为看不到的流萤,为巫山云。

他们不谈以后,不谈做不做朋友,不谈一切后续。无论此后世事如何变迁,她都曾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至此足矣。

眼尾泛潮,她不动声色地忍住,问他:“你哪天有空?”

程榆礼会意,想了想:“明天下午吧。”

“……嗯。”

-

他们的分离很和平,程榆礼给了她一笔钱,秦见月没收。对于那套房,她没有表态。有没有归她,她都不在意。因为她不会一个人回去住,也不会将它变卖。

从程榆礼身上学来的一个习惯,她不再将旧物搬来搬去,因此秦见月没有再回侧舟山,之前用的东西就放在那里,生锈落灰都随意。她将必需品一一更换。此举的确让生活变得轻盈。程榆礼“研发”出来的生活质量提高法则行之有效,她挥挥衣袖,不做念旧的人。

咕噜跟了爸爸。秦见月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确实没有程榆礼心细。

第一个知道离婚的人是秦漪。

是在三天后。

秦漪手提着一些卤菜进来,发现秦见月在院子里,坐在竹藤椅上悠闲纳凉。旁边放着一个火炉,是怕烤火太熏人,离得远了些,上面架着一个药罐。秦见月一手执书,一手摇动蒲扇,几乎没什么力量地在扇,有一下没一下,火势都快让她给扑没了。

秦漪好奇问她:“你待家里多久了?还不回去?小程出差这么久啊?”

秦见月这才注意到妈妈进来,她赶忙放下手里在看的一本书,过去殷切替她拎菜篮子。

秦漪眼神不无纳闷。

秦见月是担心菜篮被她一气之下抄了,贴心取过去放一边,才敢开口说:“妈,我跟你说个事。”

“要说直说,别神神叨叨。”秦漪拧着眉看她,表情有些不耐。

“我离婚了。”

尽管秦漪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但她揣测的是小俩口吵架闹矛盾,正要劝秦见月心宽一些,听到“离婚”二字,她激动地拔高嗓音:“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离婚了。”

怕她妈妈巴掌甩过来似的,秦见月说完就缩了下肩,往旁边墙根撤退。

而秦漪只是抬手指了她一下,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什么意思啊秦见月,离婚?离婚?!真离了?”

“嗯……离了。”

秦漪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后怒极反笑,“好你个秦见月,结婚离婚闹着玩是吧?你俩才结多久?有一年没?哪天离的?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劈头盖脸一通问题甩下来,秦漪的步伐也在迫近她。

秦见月闷着,不吭声。只往墙边缩。

“说话!”

秦见月瞄一眼秦漪,妈妈已然气得脸色涨红。见她闪躲,秦漪怒道:“你少给我躲在旁边不吭声,我就看不惯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这事儿你不给我解释清楚,今天咱们没完!”

半天,秦见月憋出来一句:“这是我们两个的事,离了就离了,需要跟你解释什么啊。”

“你当结婚是小孩子过家家?说结就结说离就离?当初不是要死要活想嫁进去?现在怎么怂了?!啊?”

秦见月被她说得心伤至极:“结的时候谁想离呢?当初怎么知道会不合适呢?和你商量你无非就是叫我忍着,嫁都嫁了那就忍一忍,可是我不想忍啊。”

秦漪快气死了,她扶着摇椅坐下,用手掌撑着额头冷静冷静:“来来来,你过来,你到我面前来说。为什么事离婚?”

秦见月没过去,隔着些距离,她声音轻淡:“就是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了。”秦漪为她的任性冷笑一番,“那我再问你,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

秦见月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后果?”

“他跟你离了,转头能找十个八个老婆都没问题,人都排着队要嫁进他们程家。你呢?!你呢?你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什么叫鱼对鱼虾对虾,你一个被人家踹了的也只能再找个被踹了的!你光不光彩啊秦见月!?”

秦见月万万没有想到,她交代完这件事等来的会是母亲这样的指责。秦漪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她再婚会被嫌弃“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