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3/4页)

若不是救灾更重要,恐怕会当即将人全部提出来问斩。

现在各府的官署空空荡荡,大牢满满当当,下头的人惴惴不安,生怕不小心做错什么,要被追责,便干脆事无巨细地报上来。

早上俩人去洪都府,也是为了解决类似的琐事。

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事全压过来,甚至连某府需要新增多少间安置所,也要来问问宁倦的意见。

实在是过于冗杂了。

年轻气盛的皇帝陛下精力旺盛,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这还只是一个省的文书,将来得掌大权之后呢?

陆清则掀起眼睫,越过面前层叠如山的文书,朝小皇帝瞥去一眼。

明晃晃的日光漏进书房,勾勒出少年俊美干净的轮廓,也清晰地映照出三分肉眼可见的疲惫。

宁倦的眼下已经有了浅浅的乌青。

原著里暴君高度集权,搞得朝廷内外血流成河。

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眼里揉不下沙子。

凡贪污受贿者,杀,凡鱼肉百姓者,杀,凡尸位素餐者,杀……出发点是好的,但水至清无鱼,酷厉的统治并没有让大齐走得更远,压抑的后果,便是大规模的起义叛变。

陆清则自然不想宁倦走上这样的路。

他早就想提此事了,只是清楚宁倦性格里执拗的那一面,没有贸然开口。

既然宁倦已经懂得了放过江右那几大富商,现在应该也是提及的时机了。

宁倦被陆清则盯着,简直如坐针毡,想努力忽视陆清则的目光都不行,最后还是耳根发红着抬起头,忍无可忍问:“老师,怎么了?”

陆清则托着下颌,指尖点点面前这堆玩意儿:“果果,那些涉事下狱的官员,你打算怎么处置?”

宁倦略微一顿:“老师想让我宽仁以待吗?”

陆清则摇摇头,加重了语气:“我说过,重要的不是我的想法,而是你的想法。”

宁倦垂下眼,神色很认真:“老师当真想听我的想法?”

陆清则点头。

“我觉得,”宁倦漆黑的眼底透着如冰的寒意,语气凉薄,“将他们丢进那个尸坑之中,先乱箭射杀,再掩土活埋,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陆清则沉默了一下。

他忽然发现,他能理解原著里暴君的某些做法,就比如现在,情感上,他认同宁倦的想法。

但理智上……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冷酷,宁倦也迅速调整了神态,冲着陆清则露出个纯善的笑:“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他慢慢拿起一份文书翻开,语气缓下来:“若是人都杀光了,反而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各处空位太多,也不利于江右恢复。犯大错者诛之,犯小错者暂时放归原位,待事后惩戒。想必在牢里关了这些日子,他们也足够老实,不敢再吃闲饭——江右的杂事太多,我不该被杂事困于书房之中。”

宁倦声音还带着清朗的少年气,但条理清晰,语气沉肃。

陆清则轻轻松了口气,凝视着宁倦,有几分欣慰:“果果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

宁倦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他其实并不是陆清则期盼的仁善君主,仿佛条天生喜欢见血的狼,对于那些犯事的官员,只想全部诛之而后快。

但为了陆清则,他愿意宽宏大量,做陆清则心目中张弛有度的仁君。

这样会让陆清则高兴。

只要满足陆清则对他的所有期待,陆清则就没有理由离开了,不是吗?

虽然之后会把部分犯事的官员放出来干活,但眼下的活儿还是得先解决的。

陆清则心情不错,收敛心神,开始帮着宁倦处理。

书房内静悄悄的,唯有翻页与笔落在纸上的轻微沙沙声,气氛祥和静谧,暗卫与侍卫都守在外面,不来打扰两人相处。

不过这种安静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

郑垚又风驰电掣地从大牢回来,并且带来个好消息:“陛下,潘敬民招了!”

陆清则略感惊讶:“这么快?”

郑垚呲了呲大白牙,露出个略显凶残的笑:“用了点小手段。”

被宁倦不咸不淡地剜了眼,他赶紧收敛起满脸的煞气,免得吓到陆清则。

陆清则倒没被吓到,好奇地接过摁了个血手印的状纸,和宁倦凑在一起看。

潘敬民如实供述了自己与卫鹤荣的关系。

他每岁向内阁首辅卫鹤荣孝敬银两,多年下来,有数百万之巨,所以他的官途一路坦荡,年纪轻轻就晋为江右巡抚。

来到江右,把控了军政大权后,潘敬民就把视线放到了平头百姓上,巧立名目私征火耗,火耗能高至百分之五十,生生把富庶的江右扒皮抽筋,又敲骨吸髓,累积下百万白银与数十万黄金的身家。

卫鹤荣承诺了,再过两年,便将他调去南直隶。

这也是他捂着江右水患消息的另一个原因——这可都是和政绩挂钩的。

没想到这件事越捂越大,直接把皇帝给捂来了。

本来在潘敬民心里,独揽大权的卫首辅比皇帝陛下可怕多了,只要他咬死了不出卖卫鹤荣,卫鹤荣就会救他,毕竟他还有来往的证据。

卫首辅出手了,皇帝又能如何?

但他没想到,赵正德那蠢货,信誓旦旦地说账本已经被水冲走了,转个头,账本就落到了皇上手里。

连日的拷问早就让潘敬民精疲力竭了,赵正德的账本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宁倦看完状纸,掀掀眼皮:“账本呢。”

锦衣卫前段时间把潘府的每一寸瓦都给翻遍了,就是没找到潘敬民的私人账本,以及与卫鹤荣往来的信件记录。

郑垚的嘴角抽了抽:“这个……”

看他迟疑,陆清则反而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转去了视线:“哦哦?”

宁倦无奈地朝郑垚点了点头。

“潘敬民生性多疑,得知陛下南下后做贼心虚,更是恐惧,就将账册裹好,藏进了……”郑垚略微一停顿,脸色古怪,“潘府猪圈的粪堆里。”

锦衣卫就是再兢兢业业,也不会敬业到想去掏粪啊!

陆清则:“……”

姓潘的,真有你的。

宁倦两指轻敲了下桌面,面无表情道:“将潘敬民带去洪都府,叫他自己亲手把账本掏出来。”

不用派自己人掏,郑垚顿时舒展了眉目,露出个十分灿烂的笑,咧着嘴道:“臣这就去办!”

郑垚黑旋风似的冲出去,啪地一下,正踮着小碎步进门的长顺差点被拍成张纸。

郑垚一贯看不上阉人,不过长顺是宁倦身边伺候的人,他就算不屑也不敢驳宁倦的面子,连忙把他拽住,道了声不是,才咕咕哝哝地走了。

长顺被撞得头晕眼花的,进了门,晕乎乎地道:“陛下,奴婢去找那位林公子把陆大人的帕子要回来了,不过林公子把帕子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