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3页)

许多染疫的病患,在前期便像染了寻常风寒。

等到三五日后,有些人身体弱熬不过,发病就会没了,命硬点的,熬半个来月,再在反复的折磨中不成人样地死去。

来到江右才十来日,几位太医能找出延缓之法,已是尽力,眼下对这疫病仍是束手无策,没有特别有效的药。

宁倦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陈科竟觉得向来少年持重的陛下,似乎晃了一晃。

仅一瞬之后,宁倦不声不响地越过陈科,就要直接跨进屋里。

陈科吓了一跳,立刻拦住他,语气急切:“陛下!林公子最先确认染疫,随后于姑娘也倒下了,陆大人与林公子接触过几回,万一……眼下还不确定陆大人究竟如何,您还是不要进去……”

瘟疫可不分尊卑贵贱,就算是天子来了,也照染不误。

宁倦可是大齐的皇帝!

此番他来了江右,已是冒险,若是染了疫,有个什么好歹,那就真要变天了!

宁倦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见陆清则。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陈科:“让开。”

陈老太医满头大汗,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声音都变了调:“陛下,还是等几日……”

“朕让你,”宁倦盯着他,漆黑的眼底暗沉无光,嗓音发寒,“让开。”

那个眼神深潭一般,没有丝毫波动,冷沉沉的,陈科后背一寒,一时被骇住,生出股惊惧之感,心脏狂跳着,竟不敢再去阻拦。

陈小刀呆了半天,也反应过来了,推了把长顺,一起上前阻止:“陛下,小的进去照顾公子就好,您龙体贵重……”

长顺却没敢上前。

他跟在宁倦身边,实在太清楚陛下对陆大人有多看重了,手中的帕子几乎都要绞破——怎么就是陆大人倒下了呢!

宁倦理也没理陈小刀。

除了灌入四肢百骸的恐惧与担忧,他心底还隐隐藏着一分怒意。

陆清则出了事,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找他,而是找陈小刀。

甚至还想瞒着他!

他没把陈小刀活剐了都算不错了。

没有人敢再拦宁倦,他走到门前推了一下——没推开。

门被闩住了。

老师不让他进去?

宁倦眼眶一红,心口都在发颤,又推了一下门,忽然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死死盯着那扇门,声音蓦地拔高:“孙二!拿刀来!”

少年皇帝此刻仿佛一只濒临失控的野兽,理智系于紧绷待发的细弦之上,随时可能崩断。

在场无人敢反驳,暗卫屏住呼吸,上前正想递刀。

宁倦忽然听到门后传来声游丝般的、低哑虚弱的声音:“果果。”

很轻很轻,只有紧靠在门边的宁倦能听到。

濒临失控边缘的理智猛地收束。

宁倦急促的呼吸止住了,死死咬着牙,控制着声音,却掩饰不住地发抖:“老师,让我进去。”

“别闹。”

陆清则本来躺在床上,处于半昏半寐之间,听到外面的声响,才跌跌撞撞地扶着墙靠到了门边,将门闩上。

此时他彻底没了力气,软倒靠在门边,身体忽冷忽热,太阳穴也在突突直跳着,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地发黑。

他撑着发着高热的脑门,意识有点模糊,但理智尚存,语气柔和,却不容拒绝:“听老师的话,回去。”

宁倦的喉头一哽,眼圈更红了,额头抵着门,声音里几乎有一丝乞求:“老师,让我进去看看你……”

小皇帝从小到大倔强又拧巴,上一次陆清则看到宁倦情绪失控,还是因为他晕船时差点伤到他。

陆清则靠着冰凉的门板,脑子里混沌了一瞬,模糊地想:这孩子,不会又哭了吧?

堂堂天子哭哭唧唧的,他又不是真要死了。

“我没事,就是寻常的风寒。”陆清则花费了时间,才重新整理好乱成一团的思绪,嗓音很哑,闷闷地咳了几声,“风寒会传染,若是你也病倒了,江右谁来管?去忙你的事,等我好了就来见你。”

往日只要陆清则这么哄一哄,宁倦就会很听他的话。

这次却没那么好哄了。

谁来管?爱谁管谁管!

宁倦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有了三分冷静,但若是陆清则站在他面前,细看之下,定能察觉到他眼底的癫乱。

外面安静了半晌,陆清则以为宁倦已经走了,忽然听到少年轻轻的声音:“如果我非要进来呢?”

陆清则怔了怔,迟钝地察觉到一丝不妙。

下一瞬,窗棂砰地一声被破开。

门前的脚步声抽开,陆清则眼前模糊,勉力抬起头,就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外面利落地翻了进来,大步朝着他这边急急走来。

……这小兔崽子!

陆清则心里骂了一声,下一刻就感到一阵令人眩晕的腾空。

宁倦破窗而入,把他抱起来了。

陆清则气得闭着眼,好半晌没能缓过来,等到被放到床上时,才抓着宁倦的领子,嗓音沙哑得不行,恼怒道:“你作什么死!不怕染疫吗!”

如果是寻常风寒,他躺几天,喝点药便好了,左右他也习惯了。

但如果是染疫了,再不幸地传染给了宁倦呢!

“那又如何。”宁倦红着眼瞪着他,冷冷回了一嘴。

陆清则给他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时间感觉自己活像回光返照了,甚至有力气骂人了:“回来时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要把自己置入险境,你是大齐的皇帝……”

“我在你面前就只是大齐的皇帝吗?”宁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陆清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听到林溪染疫,传染了于流玥的那一瞬间,他都要吓疯了。

陆清则却听不清了。

那一丝愤怒把他最后一点力气也燃烧殆尽了。

他眼睫阖着,眉尖深蹙,额上覆着层薄薄的汗,颧骨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红,唇瓣却苍白而干涸,整个人的生机都衰弱了下去,仿佛一朵枝头行将枯萎的海棠花。

宁倦顿然收了声,心尖一抽一抽地缩着,疼得厉害。

分明回来时还好好的。

他看着陆清则,发了几瞬呆,倏地扭头看向外面,厉声道:“药呢?!”

听到屋内的声音,长顺心惊胆战地跑到窗边:“药在厨房煎着,马上送过来了!陛下,您、您要不出来吧,一会儿奴婢来给陆大人喂……”

屋内却没声儿了。

显然是压根儿没把这话听进去。

屋外一群人面面相觑,心里焦急,却很清楚——平时就只有陆大人能劝动陛下,陛下也只听陆大人的话。

现在连帝师大人本人的话也不管用了,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远去了。

宁倦打湿了帕子,心无旁骛地给陆清则擦了额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