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3页)

——毕竟陆清则可是陛下的老师呢。

一到院子外,郑垚抻着脖子往里看了眼,一眼就看到了在廊下的俩人:“陛下,臣郑垚求见!”

郑指挥使跟头黑熊似的,嗓音相当具有穿透力,精力十足。

陆清则转头一笑:“郑指挥使来了,请进。”

郑垚带着人进了门,偷偷用余光瞟了眼陆清则。

病了这么一场,本来就清瘦的人又清减了几分,倚栏而坐着,弱柳扶风般,浑身笼罩着层苍白的脆弱感。

啧,也不怪陛下看得跟什么似的。

郑垚也就只瞄了一眼,轻咳一声,把身后的人推出来:“把在病患所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出来,不得有任何虚言。”

陆清则拢着袖看向郑垚身后的人,意外发现是熟面孔。

是上回去贼窝营救宁倦时,那个又会小语种又会开锁、相当多才多艺的锦衣卫小靳。

小靳砰地单膝跪地行礼,低下脑袋,口齿清晰:“启禀陛下,城外的病患所虽建了不少,但因患者众多,且染疫者每日增加,一间病患所内,至少有十余名病患,病患躺在窄硬的小床板上,周遭除了低泣,只余痛吟。”

宁倦眼神一沉。

他此前去病患所视察时,条件可不是这样的。

下面那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当真敢在他眼下玩这种把戏!

莫不是觉得他来江右后,只关不杀,心慈手软么?

宁倦的面色莫测,淡淡道:“继续。”

想到在病患所看到的一切,小靳无声叹了口气:“暑气溽热,东西烂得快,人也是。有的病患下肢已经开始溃烂而不自知,引来了苍蝇蚊虫,又因着发病后,许多病人会上吐下泻,病患所地上积垢一片,隔着布巾,都会闻到浓浓的恶臭。”

郑垚听得已经有些反胃了,瞪着眼看过去:“没人清理打扫吗?”

小靳犹豫了一下,看向宁倦,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陆清则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想说什么便说吧。”

小靳还是不敢说。

宁倦负着手,居高临下望着他,眸子如一块冷凝的冰:“说,朕不会怪罪。”

“属下听到管理病患所的官员闲谈,原话是……”小靳咽了口唾沫,“‘这小皇帝在京城被卫首辅压着,就来江右逞威风,脏活累活都丢给我们干,自己逍遥快活赚好名声’,另一个说‘这群染了病的贱民,早点死干净的好,省得本官成天提心吊胆的’。”

周遭的气氛死寂了一瞬。

宁倦冷冷勾了勾唇角。

郑垚眼皮狂跳个不停,瞪了眼死心眼的小靳。

让你原模原样说,你还真就原模原样说啊?!

总有人跳着想找死,陆清则脑仁发疼,瞅了瞅没表情的宁倦,感觉他应该快气疯了,轻轻吐出口气:“看来有人不服你啊,陛下。”

宁倦对着他还能露出笑来:“老师才醒不久,听这些事伤神,朕去书房与郑大人详谈,你先回去歇息吧。”

语气柔和,但不容置疑。

陆清则愣了一下。

怎么还要特地把他支走再谈?

但宁倦做的决定,他一般不会反对,也不会利用老师的身份,强硬地要求宁倦做什么,只是心下失落了一瞬,便点点头,没有非要插手不可:“好。”

见陆清则转身回了房,宁倦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一整衣袖,下了台阶,大步朝外走去,一直走到书房里,才叫了声:“郑垚。”

郑垚和小靳一直跟在后头,听到叫唤,低首应声:“陛下请吩咐。”

宁倦从桌上捡起两本名册,漫不经心地翻开,薄唇启合,似乎是自言自语:“朕好像让他们误以为朕很仁慈。”

那语气也不冷,尾音却渗着股说不清的森寒,直往人头皮里钻,听得郑垚眼皮又跳了跳。

宁倦扫了眼手中的名册,丢过去:“去做你该做的事。”

一刻钟后,在官署里休息了几日的锦衣卫全员出动,骑着快马飞散出城,如雷的马蹄声踏遍江右。

不到一时辰,十数个曾在这场天灾人祸中火上浇油的酷吏从大牢里被提出来,锁上镣铐。

郑垚骑着马,拖行这十几人,一路到了洪都府。

洪都府的百姓虽未受灾,但在江右这班子地方官手下过得也十分水深火热,在发现被拖行的竟是平日里那些高高在上盘剥自己的官员后,百姓们一下沸腾了,几乎是全城出动,围观唾骂。

绕城跑马一圈后,这些人也都半死不活,快没气了。

郑垚将人拉到城门口,脸色冷酷:“尔等贪污受贿,玩忽职守,鱼肉乡里,罪不容诛——依陛下御令,当庭斩首!”

十数人脑袋哐当落地,一溜被挂于城门之上,枭首百日。

江右的百姓平日里受够了欺压,这会儿不仅不害怕,反而拍手叫好,争相围观。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各地。

前些日子,因陆清则病重,宁倦心余力绌,便将部分被关押的官员放了出来,协同处理江右的事务,以免冗务缠身。

拖到洪都府当庭斩首的,都是当时没有放出来的那批。

被放出来、逃过了一劫的剩余人得知消息,三伏天的,一股凉意也从脚底窜上了后脑勺,冒着涔涔冷汗,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生怕稍重一点,自己的脑袋就得跟着挂上去。

没被放出来的,自然是罪大恶极的。

他们被放出来的,应当是……没事了吧?

众人劫后余生般地想着。

然而很快,郑垚就大摇大摆地领着锦衣卫来逮人了。

各个官署又被清空了一波,包括集安府外病患所。

所有人战战兢兢的,皆以为自己就要被押去城门口,赴往黄泉路了,没想到他们并未被拉去洪都府砍头,反而被带回了集安府官署,隔着门跪见了圣上。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希望。

陛下莫不是召他们来问话的,还有一线生机?

宁倦靠坐在椅子上,面前摊着院子里跪着的那批官员的名册,上面列着名字、官职、生平作为等,除了锦衣卫的调查,剩下的来自之前见过的几大商户,以及狱中的拷问交代。

他执起朱笔,没有多余废话的意思,轻描淡写地划去第一个名字:“程岳秀。”

外面传来一阵长刀破肉声。

惨叫与惊呼随即而至,磕头求饶声也响了起来,乌糟糟一片。

宁倦眉也没抬一下,继续划去下一个名字:“朱玮。”

“姚茂。”

“卜斌。”

“桂玉平。”

……

朱笔划去姓名,一个个名字念出口,面前的名册仿佛生死簿,少年帝王的声音成了催命符。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外面的惊呼惨叫求饶也渐渐消弭,陷入了长久的死寂。